第203章 食人间烟火-《泰昌大明》

  “没花过钱?你平时都不出家门的吗?”丁白缨疑惑道。

  “.”朱由校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如果老实回答,那先得定义什么是“家”,如果“家”指的是慈庆宫,那他每天都会“出家门”。但如果把紫禁城定义成“家”,那这是他第二次出家门。

  最后,朱由校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谎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必自己掏钱。”他随手指了一个侍立在侧的宦官。“他们会帮我付。”

  “原来如此。”丁白缨点点头。

  为了避免发生言多必失的情况,朱由校主动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这一行的行情怎么样啊?”

  这就是一个随口而出的问题。朱由校从没接触过镖师,师傅们授课的时候也不会浪费时间去介绍这种无关紧要的职业。因此,他连镖师具体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一行的业务可能跟护卫差不多。

  “我想想。”丁白缨一边思考,一边说:“一般来讲,镖价是按路程的远近,物品的贵贱和沿途的治安状况来推定的。年份好的时候,两京之间,每送银千两,得利四两五钱。但这年头儿,不讲规矩的草莽土匪日渐增多,山头根本拜不过来,镖师有时真是要用命换钱的。可就是算是这样,我押客镖,一天取一两银子,也几乎是这行里要价最高的了。”

  “要价最高,想必是武艺高强了。那跟.”朱由校顿了一下,又瞥了一眼身后的壮汉。“.跟锦衣卫相比如何?”

  “呵。锦衣卫”一提到锦衣卫,丁白缨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师兄。“如果都是那种水平的话,不是我自夸,一个打三个没问题。”

  “嚯!”朱由校惊讶道:“这么厉害!”

  丁白缨没有自卖自夸的心思,而是很巧妙地将话题给拉了回来:“军官能领少俸禄我不知道。但据我了解,锦衣卫里边儿没有品级的校尉或者力士,一个月至多不过拿二两银子的兵饷,你这一个壶子的要价就抵人家五个月的饷银。实在是太贵了。”

  “原来十两银子这么值当。”朱由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然值当了,锦衣卫还是能领全饷.”丁白缨把空饷和贪饷的话题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随后,她将云纹木壶拿在手里,转移话题道:“你这壶子几天做的?”

  “这东西做了有一段时间了,具体用了几天,我记不太清楚了。但绝对不会超过十天。”他只有一件作品的制作时间超过了十天,那就是仍在制作中的天津府城模型。

  丁白缨盘算了一下,说道:“算上料钱,你这壶子要价一两五钱或许能卖得出去。”她看得出来,这满桌子的木雕用的都是上等的好料。可如果她对木头有足够多的研究,她会恐怖地发现,有一个锁形木雕的用料是虎纹金丝楠。

  “丁姐姐要是喜欢,就免费送你了。”朱由校看向张诗芮。“还有那个姐姐,看姐姐心神不宁的样子,想来是有些烦心事。请随便挑一个,也算是给新年讨一个好彩头。”

  “那怎么好意思。这是你的心血,我不能白拿。”张诗芮从惆怅与思索的窠臼中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父家尊的意思是,要么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卖出去,要么送给有缘人。”朱由校微笑道:“两位姐姐不吝赐教,又与我有别后重逢之缘,自然就是家尊所说的有缘人了。”

  “我还是”张诗芮是不缺这十几二十两银子的。她想掏钱,却被丁白缨拉住了。

  “盛情难却。我和张姑娘就收下这份礼物了。”丁白缨自然不会白收人家东西。“敢问小公子家住何处?我与张姑娘定登门拜谢。”

  “.”张诗芮把丁白缨拉到一边。“这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礼尚往来嘛。能进京赶考赴恩科,好歹是个举人,如果能够高中,也就是一方进士了。外地生员,却在京里有宅子,说不定也是个在官面儿上能说上话的人物。”丁白缨建议道:“往来一下,或许还能帮你家说说话。”

  “女人登门拜会一个男人,实在是说不过去。”张诗芮试图用礼教的由头搪塞过去。

  越是大方之家,越看重男女大防,所以丁白缨也没想太多,而是自告奋勇地说:“你不愿意去,我可以帮你。我是走江湖的,男人的客镖也押过几单,不讲究这些。”

  “没用的,不会有用的!”张诗芮郁结的压力喷薄而出了,她的脸涨得通红,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大声叫嚷。“我之前去礼部的时候,有幸遇见了来给徐部堂传旨的大太监。我央他给皇上递了请罪疏,可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回音。还是别拉人家下水的好!”

  “竟有这回事?”丁白缨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了有什么用,无非是把我的烦恼白白地加在你的身上而已。我把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就这样了!”张诗芮突然自暴自弃了起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张家的天劫,是张家自己招来的,雷劈下来也该由张家自己受着。你走,离我远点!”

  “我不走。”丁白缨的牛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不走我走。”张诗芮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拍到朱由校的摊子前,然后拿起一个乌木雕成的老君像转身就走。

  “你等等我。”丁白缨也没客气,从摊子上拿起那个祥云纹样的水壶并向朱由校递出一个歉然的表情后,三两步跟到了张诗芮的身后。

  “你走开啊!”张诗芮推了丁白缨一把。

  “你这女人真的是”两人一推一拉,渐行渐远,很快便走远不见了。

  “她俩在说什么?”朱由校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超常能力,无法从嘈杂的环境中提取有用的信息。但他身边的精锐禁卫却听得见。两人离开后朱由校问道。

  “她们说”禁卫凑到皇长子的耳边,小声将谈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唔。”朱由校点点头,然后问道:“丁姐姐说自己能单挑三个锦衣卫,你觉得可信吗?”

  “少爷,我只能确定这个姓丁的女镖师是一个有水平的练家子。但她练到什么程度,有多厉害还得交过手才知道。”壮汉禁卫想了想,又道:“三个锦衣卫构不成一个作战编队。无论个人的武艺有多高强,也绝对敌不过一个训练有素的作战编队。即使这个编队不用火枪不放箭。”

  “我知道了。”朱由校点点头,然后看向那张二十两的银票。

  朱由校甩了一下袖子,但还没伸出手去拿,之前那个为他端汤的宦官,便殷切地将银票捧到了朱由校的面前,说道:“恭喜少爷!开张大吉!”

  “哼,这张开的。钱收得不痛快,就赏算了,我还是自己留着吧。”朱由校出门的时候,真的是除了他自己以外什么都不用带的。所以他的衣袍里没有内包,袖子也没做袖袋。在一番短暂的思虑后,他还是把这二十两的银票塞回到了那名宦官的手里,并说道:“收着。回去之后还给我。”

  “好嘞!”宦官的脸上没有任何失落的意思,他殷勤地奉承道:“这钱就该由少爷您自己留着。”

  “一边儿去,别挡着我的摊子了。”朱由校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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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字画还是用银子计价的高档收藏品,即便是在灯市,一天能卖出去两、三幅也就很不错了。因此多数时候,中年儒生的画摊和朱由校的木雕摊一样,都是和热闹的灯市格格不入的冷摊子。

  人一闲下来就想说话。所以,这两个不必太招呼客人的摊主,在丁、张二人离开后,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起来。

  天南海北地攀谈了一阵儿之后,中年儒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令尊和你是进京应今年春闱恩科的举人?”问完,中年儒生又赶忙了补了一句:“我只是恰巧听见,不是有意偷听的。”

  如果朱由校回答“是”,那么中年儒生就该改口,称面前的年轻人为“您”,并自称“学生”了。

  “先生不必介怀。”朱由校摆手的同时,飞快地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是。”

  他的答案让中年儒生松了一口气。年轻人看起来也就十五岁左右,和中年儒生的长女差不多大。在这个岁数考中秀才虽然少见但并不罕有,可如果连乡试也过了成了举人,那就太过于天才了。这样的神童在大明的整个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而且大多有着赫赫显名。比如十二岁中举的杨廷和,以及十五岁中举的张居正。

  “预祝令尊今年恩科金榜提名。”中年儒生拱手祝福。

  朱由校觉得有些微妙,但此时他也只能抱拳感谢道:“多谢先生。晚生也预祝先生桂榜有名。”

  桂榜为乡试录取举人的公告榜,因放榜时正值桂花盛开而得名。

  相互拜谢过后,中年儒生笑问道:“敢问公子家住何处啊?听你的口音,我还以为你是北京本地人呢。”

  “晚生家住湖广承天府。”朱由校转移话题道:“而且我也没听出您的口音。”

  中年儒生回答道:“是这样的,我每年来北京赶灯市的场,都会有意地学着京里的人说话,这一来二去就会了。”

  “为什么要刻意学说北京话呢?”朱由校好奇地问道。

  “因为有好处啊。”中年儒生道。

  “这能有什么好处?”朱由校追问。

  “至少不会被假的锦衣卫敲诈勒索。”中年儒生解释道:“我第一次来北京卖画的时候没有见识,加之胆子又小,就让人给骗了。骗子自称锦衣卫,还煞有介事地掏出了一个木质的腰牌,那一下子把我把吓得,还以为摊上什么大事儿了呢。那人要我交钱平事儿,但我就是来卖画挣钱的,兜儿里能有几个子儿啊。他见我没钱,就索要我的画。我不想给他,但又不得不给他。因为我觉得他真的是锦衣卫,怕被安上什么罪名,最后把功名给弄丢了。”

  “之后呢,你回去了?”

  “没有,那骗子直接把我的背囊给拿走了。这里边儿可不只装着画,还有我的干粮和路费。”中年儒生指了指自己的背囊,然后继续说:“我根本回不去,只能自认倒霉,并在京里寻差事挣路费。再然后,骗子就被抓了。锦衣卫贴了告示,通知受骗的人在限期内去一个名叫东司房的衙门领回自己的财物。好些人不敢去锦衣卫的衙门领自己的东西,怕被正儿八经的锦衣卫勒索。我也怕,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试试,于是就去了。”

  “他们勒索你了吗?”朱由校问道。

  “没有。”中年儒生感慨道:“连好处费都没要,办事儿的百户大人只问了我几个问题,就把背囊还给我了。虽然我只见过他老人家一次,但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个老大人姓陆,讳值。哎哟!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和假锦衣卫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相比,堪称判若云泥。”

  “陆老大人很好心的提醒我,锦衣卫就算是收钱,也只会收银钱,不会要字画之类需要花费精力变现的东西。而且陆老大人还说,锦衣卫很少找外省的小商小贩打牙祭。只有骗子才会专挑我们这种满嘴都是外地口音的人坑害。我就是在那之后才开始学着说北京话的。”

  说完,中年儒生又问道:“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学着说北京话呢?”承天府和顺天府之间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承天府在湖广,生长于斯的人的乡音绝不可能是北方腔。

  “呃”朱由校没想到这人又把话题给拉回去了。“我祖上是北平.”就在他搜肠刮肚地找词,试图把这个谎给撒圆的时候,一队西洋人来到了中年儒生的画摊前,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