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东司房的新案子-《泰昌大明》

  “回提督的话。那北司的百户说,耶稣会的人里边儿出了逆贼乱党,需要封院严查。”郑士毅说道。

  刘承禧明显愣了一下。“逆贼乱党?这怎么可能。”

  郑士毅说道:“我们也觉得奇怪,所以回来的时候先去通政使司打听了一番。一问才知道,是辽东那边儿出事了。”如果说京师地方还有哪个衙门的情报比厂卫更新还快,那恐怕就只有通政使司了。

  “辽东?”短暂地思考后,刘承禧恍然大悟。“那队炮兵!?”

  郑士毅点头道:“对,就是他们。说得更准确些,是那个被耶稣会派去辽阳的通事。我看了拓本。说他在沈阳军前妖言惑众,谤讪君父,被巡按都御史杨涟给砍了。”东司房和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武官,可以凭借腰牌直接调阅通政使司誊录留档的奏疏。相应的,调阅行为本身也会被通政使司记录下来。

  “那这个案子照例应该派给我东司房才对啊!”刘承禧很不快。

  尽管他以前曾想过通过巴结魏忠贤父子,以坐上东司房提督的位置,但既然刘承禧还没投过去就坐上了这个位子,那他领导下的东司房和北镇抚司之间就只有竞争关系了。

  郑士毅想起了杨寰临了前的最后一句话,叹气道:“也可能是上面觉得我们无能吧,乃至怀疑我们受贿隐瞒吧。”

  刘承禧一凛。他本人是很信任郑士毅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宫里的大太监确实可以凭此理由参东司房一本。“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把脏水泼到我东司房的身上之后再辩污。”刘承禧反应得很快。“都察院!既然这是杨中丞举的案子,那辽东方面肯定会给都察院去函。你快带着人去看看,打听案子的细节。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

  “是!”郑士毅转头就走。刘承禧也跟了上去。

  “备马!”刘承禧大喊。

  “您也一起去都察院?”郑士毅稍缓脚步,侧头问。

  “不。我去指挥使司找骆卫帅。”刘承禧轻哼一声。“既然北镇抚司无故抢了我东司房的案子,那我怎么也该去哭两声求个公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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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南镇抚司,主要的差事是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也就是对所部队人员的犯罪行为进行侦查、审讯和判决。长期以来,南镇抚司给人的印象,都是没什么实差要干的闲散衙门,威风不及北镇抚司,琐碎如不东、西司房。往往是科道的风宪官抓住了锦衣卫官的罪行,上本弹劾了,南司也没什么反应。要是皇帝下一个批示,把涉卫的案子交给南司而非法司侦讯,那就基本等于是包庇了。

  但海镇涛升任同知,正式接掌南镇抚司的大印之后,一切情况就都变了。他一上台就给南司衙门的堂上官来了大清洗。在缺的六个堂上佥书,让他一口气劾罢了五个,最后只剩下梁慈一人。

  梁慈是世宗朝的进士,穆宗朝的巡抚,神宗朝的兵部尚书梁梦龙的儿子。他以父荫获得了带俸锦衣卫千户的世袭。万历十年,张居正病故,不久后“江陵柄政”期间的重要助手之一,吏部尚书王国光被弹劾罢职,以梁梦龙代任。一个月后,梁梦龙被人弹劾通过贿赂冯保谋得吏部尚书一职,又被神宗罢去。因为张、冯逆案,梁家一蹶不振,梁慈这个带俸的锦衣卫千户,也就长期没有正式的差事可做。

  就算几十年过去,逆案的影响逐渐消解。上面给了差事,梁慈也一直在南司蹉跎最后的青春。做些无关紧要,不甚重要的文书工作。

  梁慈对海镇涛不顾体面,一上台就大刀阔斧的行为很是意外。海镇涛上一本,南司堂官就下一人的情况,更是让他感到惊骇。

  但他对自己,不仅能作为幸存者继续留在南司供职,还往上升了一级这事,反倒觉得不奇怪。他也是过来人了,深知上面吹风下面降雨是政治生活的常态。

  皇帝陛下给张江陵翻案,不会只停留在把给张家兄弟解禁召还,下面的人也会心领神会地让曾经的“张党”后裔在皇帝那里露露脸,至少显个名,以彰显自己和皇帝陛下的步调高度一致。梁慈能猜到,让张学颜的儿子张懋忠去提督街道房,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南司大清洗之后,梁慈的工作强度一下子就上去了。这不单是因为以前六个人干的活儿让他一个人包圆,更是因为工作内容由虚转实了。

  在海镇涛从东司房调过来之前,六个堂上佥书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混吃等死,只有给各所以及带俸的军官分发官役俸粮的那段时间会稍微繁忙一些。现在,他既要干查册清档的活计,又要给千户以下的大量低级军官做考评。

  考评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以发月粮的借口把低级军官叫到南司衙门来相面。判断的标准也很主观,只要梁慈觉得对方一脸颓相,没有精神头,身形也不怎么健硕,就可以将之列入待裁人员名单了。

  可简单归简单,就跟选美似的,文字工作量也不大。但耐不住人多,光是在京的实职小旗、总旗、百户加起来就有六百多个。半个多月下来,梁慈看男人都快看吐了。

  梁慈做完最后的检查,拿着昨天列出来的名单来到海镇涛的案前。“海同知,这是昨天的单子。”

  “好。辛苦了。”海镇涛合上面前的案牍,接过名单,只扫了一遍就把单子给收了起来。“还有多少人待查?”

  梁慈想了想,回答道:“差不多还剩小半个千户所。也就这两天了。”

  “嗯。按部就班的做吧。”海镇涛站起身,并拿起那本案牍。“我要去一趟指挥使司。衙门里你照看着。”

  梁慈让开身位,却问:“真的要按这些名单裁员吗?”在甄别结束之后,对低级军官的裁撤就会正式启动。按梁慈自己的话说,也就这两天了。

  “当然了。”海镇涛点点头,看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披风,却没有拿起来套在肩上。

  梁慈跟了上去。“裁员六成,这会不会太多了啊?”

  海镇涛赞暂驻脚步。“裁六留三升一,这个比例是骆卫帅定下来的。之前不就告诉你了吗,而且已经往上报了。”

  中高级军官的裁留比例是七二一,低级军官则稍稍调整为了六三一。

  “一口气裁出这么多,要怎么补呢?”梁慈说道。他在给人“相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六成的比例实在是太大了。

  “怎么补是上面的事情,咱们把自己的差事做好就行了。”说罢,海镇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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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镇抚司就贴在指挥使司的下面,和五军都督府、太常寺、通政使司同在一个街面上,共用一条大道。

  海镇涛没走几步就到了指挥使司的门口。他是老熟人了,值门的校尉非但不会拦他,还会给他行礼。就在海镇涛将要进门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并不十分急促的马蹄声。

  海镇涛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在几名随护的簇拥下穿过了指挥使司和南镇抚司之间的巷子,从拐角处钻了出来。

  马上那人显然也看见了海镇涛,他连忙下马,将马缰交给随护。接着快步来到海镇涛的面前,抱拳作揖道:“见过海同知。”

  海镇涛拱手还礼。“刘佥事来指挥使司,也是找骆卫帅?”刘承禧升了官,袍服的颜色也从青色换成了红色,海镇涛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是。北镇抚司抢了东司房的差事,我来这儿找骆卫帅求一个公道。”刘承禧说话的语调仍旧像从前那样恭敬。

  “哪个差事啊?”海镇涛朝衙门走去,刘承禧则慢半步跟在他的身后。

  “就是您高升之前安排给郑百户的差事。”刘承禧巧妙地说道。

  “给郑百户的差事?”海镇涛的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杂事,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之前陆副千户跟的案子啊。”刘承禧还是不明说。

  “你是说耶稣会的事情?”刘承禧把两个人摆在一起,海镇涛总算是想起来了。

  “对,就是这个案子。咱东司房的人被北司的人给赶走了。”刘承禧的整张脸上似乎写满了不服气。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正堂。掌卫事骆思恭听见了两人对话的声音,此时也抬起了头。

  “参见掌卫事。”两人快步上前行礼。

  “你俩怎么一起来了?”骆思恭问道。

  “不是一起,这是恰巧在门口碰见了。”海镇涛向左侧跨了一步,移动到正案的侧面,并道:“刘佥事是骑马过来的,想来他那边的事情应该比南司的事情更紧急。”

  “说吧。”骆思恭看向刘承禧。

  刘承禧抬起头,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就在刚才,北镇抚司人跑到我东司房暗桩当差地方,把我的人给撵走了。”

  骆思恭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哪个地方?什么理由?”虽然通政使司与指挥使司近在咫尺,但因为杨涟写的奏疏里完全没有提到锦衣卫,所以通政使司就没有把奏疏转给指挥使司。

  “禀告骆掌卫,就是外城正西坊的耶稣会驻地.”刘承禧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这回,他没有再提海镇涛,甚至都没提陆文昭,不然牵扯的痕迹就太重了。

  “麻烦啊。”听完,骆思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去辽东的?”

  刘承禧下意识地睨了海镇涛一眼。“去年吧,具体什么时候,肯定是有记录的。”门多萨神甫和雇佣兵们北上赴辽的时候,还是海镇涛在提督东司房。

  “暗桩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吗?”骆思恭又问。

  “没有。”海镇涛主动接茬了。“直到洋夷离京,东司房都没有收到过任何涉及谋乱的侦控记录。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那间宅子里,除了采买食粮,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散衙之后,去官员的府邸拜访。”暗桩能了解到的事情差不多也就这些了。

  “哪些官员?”骆思恭转头看向海镇涛。

  “太多了。”海镇涛说道:“从内阁大学士,到九品行人司行人,乃至进京赶考的举人。但愿意见他们的人其实不多,直到圣上给其中一个洋夷授了官,接拜帖的官员才渐渐多了起来。”

  “.”骆思恭沉默着思考一会儿,对刘承禧说:“抢差的事情,东司房忍了,现在不是争这一口气时候。指挥使司会向司礼监发函抗议。你回去之后,尽快把和耶稣会有关的所有侦控记录都整理出来集结成册,他们什么时候给哪些人投过拜帖。哪些人接了帖,哪些人没接帖,都要写得清清楚楚的。”

  “是。”刘承禧应道。

  “你回去”骆思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遂改口问道:“陆文昭那边儿有消息了吗?”骆思恭是在问刘承禧,可海镇涛也竖起了耳朵。

  “东司房暂时还没有收到陆副千户的回信。”刘承禧摇头。“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快了。”

  “好吧,你先回去吧。”骆思恭摆手道。

  刘承禧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说:“卫帅,顺天府署那边儿给东司房转了一个案子,得请您示下。”

  “有案子就你查呗,没什么好示下的。”对锦衣卫内部的整肃即将进行到关键的阶段,因此骆思恭根本不想管查案的事情。

  “可能跟宫里有点儿关系。”刘承禧连忙道。

  “宫里!”骆思恭坐直了。“什么案子,怎么个有关法?”

  “是几桩自杀案。至少单看案卷上对死状的描述,很像是自杀,但死者都是.”刘承禧比手为刀,并在自己的下身划拉了一下。

  “是宦官?!”骆思恭瞪大眼睛,小声发问。

  刘承禧默默点头,并问:“这个案子查不查?”既然顺天府署递来的案卷如此显示,那么锦衣卫就可以按照“自杀”这一预设思路往下办,草草结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