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海防营的窘境-《泰昌大明》

  “这”李为栋瞳孔一缩,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

  李为栋可不想受什么罚,更不想去东厂受折磨。他刚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全都是言不由衷的以退为进之辞。他就是因为听说了左右两卫被孙承宗召去中卫,最后得了个从轻处罚的结果,所以才想着主动自查交代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至于孙承宗先前所说的辩解之词,李为栋确实也已经想好了。他是万历四十五年才被升调到天津来补海防游击的。此前,李为栋一直在大同的威远堡做守备。

  李为栋到任的时候,天津海防营的现状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鸟样,他并没有使情况变得更糟,不过是循着前人的先例,该干什么干什么而已。至于整饬海防营,使之恢复到二十几年前汪应蛟备倭天津时样子,李为栋想也没想过。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他这么一个海防游击能单独做到的,想了也是白想。

  海防营的兵员主要来源于天津三卫的军户。三卫武嬉兵弱,挑完一圈,别说募集到足额的精壮,想靠着老弱把那两千五百人的员额填满都得给三卫放大血。

  虽然按理来说,当地军户若不足以充营兵,也可以靠着募兵来解决兵员问题,但天津海防营完全没有那个预算。

  大明各地营兵的军事消耗主要依靠两个来源,一是地方自给,二是中央转移。天津卫所糜糜,三卫的武官甚至不太乐意让卫所的军户吃饱,且不论兼田隐地,就算是每年军屯得到的粮食,都恨不得全往自家扒拉。

  至于中央的转移支付,那确实是有的,在孙承宗来到天津并单独划出巡抚辖境之前,天津的兵务一直归蓟辽总督管辖。蓟辽两镇作为拱卫京师的边防重镇,每年都能得到来自户部太仓库的饷银。然而,天津并不是与敌人直接接触的前线地带,倭乱平息之后,敌人从海上入侵的风险也大大降低了。更重要的是,户部每年拨给蓟辽的饷银是有定数的,最多也就几十万两。既然海波平静,天津地面无甚大事,那么蓟辽总督署自然不会白白地将资源给倾斜到天津海防营的头上。

  照着难听的来说,李为栋这些人就算是想吃空饷,也没多少粮饷给他们吃。如果孙承宗仔细翻阅李为栋给他的那两本册子就会发现,按照海防营每年获得的粮饷来算,李为栋能维持现在这么一个规模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为栋绝没有册子上所表现的那么干净清廉,空饷吃不到,他们也可以从普通兵士的嘴里扣吃食出来,当兵的少吃两口,为将的就能多吃两口,这也就是所谓的喝兵血。反正天津也没有什么战事,只要能维持一支小规模的精锐机动力量,用以保证周边村镇不为大规模的盗贼所侵扰,他们就能对上交代了。

  李为栋原想的是把册子做出来,待某日被孙承宗一张宪牌传去中卫,他便像现在这样献上册子,摆出痛改前非的姿态,婉转表达心中所想,以求获得巡抚孙承宗的谅解。如果能像左右两卫的主官那样保下官位自然最好,就算最后保不下官位,能混个体面的结局也行。要是保得住官位,孙巡抚又能弄到银子,他也可安心练兵,协助孙巡抚弄一支像样的部队出来。

  哪晓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孙承宗并不照猫画虎地发宪牌让他去中卫巡抚衙门述职,而是亲自带着标兵来了。而且不仅带了标兵,身旁还跟着孙月融这么一个东厂来的“地府判官”。

  “呵呵哈哈!”就在李为栋紧张得不知作何言语之际,孙月融突然笑了。“李游击,你怎么不说话了,到底想不想去东厂?”

  “不不想。”李为栋向孙承宗投去一个乞怜的眼神。但孙承宗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那不就得了,求饶就说求饶该说的话,你装什么装啊。”孙月融翻了个白眼。“就没见过说自己不想吃饭的讨口子。你还是头一个。”

  尽管孙月融的话说得很难听,但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李为栋都没有丝毫愠意。孙月融话音刚落,李为栋就顺势把另一个膝盖也搁到了地上。“求孙公公饶我!”

  “呵。”孙月融并不越俎代庖,而是向后退了半步。“我又不是你的上官,求我有什么用。你还是好好儿拜拜孙巡抚吧。”

  “孙巡抚,请您老高抬贵手,拉属下一把吧!”李为栋长拜伏地。

  “请您老高抬贵手,饶了属下吧!”韩仲琦、汪一鹗、项士俊三人更进一步,直接就磕头了。

  孙承宗并不想接受这些人叩拜,尤其是李为栋。他挂的是三品武官衔,比孙承宗还高,就算如今以文制武,三品官跪四品官也是大大的违制了。要是有个礼科或者兵科的给事中在这儿,当天晚上就得写弹章参孙承宗一本。

  不过孙月融可没想到这些,魏忠贤收北镇抚司的主官当干儿子皇帝都没意见,更何况小小营将的跪拜呢。他只以为自己给孙承宗挣足了面子,还得意洋洋地冲孙承宗笑了笑。就跟邀功似的。

  “好了,好了。”孙承宗不好拂了孙月融的“好意”,但又实在忌讳,他灵机一动,侧向挪了一步。这样一来,李为栋等人的脑袋就是直面王命旗牌了,他们所拜的,也不再是孙承宗,而是皇帝陛下了。“你们的情况我会如实陈奏圣上,你们就静候发落吧。在此之前,我和孙掌班还有一个事情要问你们。”孙月融闻言睨了孙承宗一眼,不过很快就收回了眼神。

  “二位上官但问就是了。属下必定知无不言!”李为栋赶忙道。

  “大帐也搭好了,进帐再说吧。”孙承宗转过身,向着中军大帐走去。

  ————————

  这既是一次紧急行动,也是一场标准的行军演练。从基本的武器辎重和足供三日的军粮马草,到中军大帐的长桌矮凳、文房四宝,再到显示巡抚辖境及其周边地区的地图,标营左部的辎重部队都有携带。

  这些东西都是打包好的现成货,只要从车上卸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建出一片营地。

  中军大帐就设在王命旗牌的正后方,众人进去的时候,正案主座和侧座都已经摆好了,显示巡抚辖境及其周边地区的大地图也挂好了,但仍有亲兵正在忙碌。他们有的在往大案上放置文房四宝,有的在往木架子上倒腾孙承宗的甲胄。孙承宗的甲胄仍是沈采域留下的那副,不过经过军匠的改造,甲胄已经十分贴身而不再是那个臃肿的样子了。只要穿上这身甲胄,孙承宗立即就能从一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变成一个威武大气的将军。

  “都出去吧。”孙承宗一声令下,几乎所有的亲兵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只有那些摆弄甲胄的亲兵,坚持把甲胄的各个部件都放到架子上才默默退去。

  “你也出去。”孙承宗冲着跟进来的秦良弼扬了扬脑袋。

  “是。”秦良弼一愣,旋即就和那几个摆弄甲胄的士兵一起退了出去。

  孙承宗前往长案后落座,又摆手向孙月融示意。“孙掌班,请坐。”

  “谢中丞。”孙月融拱手道谢。

  待孙月融坐下,孙承宗又道:“孙掌班,这里情况你更了解情况,还是你说吧。”李为栋一愣,偷偷地向孙月融投去视线。

  “也是。”孙月融略一拱手便朝李为栋看去,正巧与李为栋来了个对视。“李游击,你又在想什么呢?”

  “没”李为栋赶忙低下头。“没想什么。”他真是看见孙月融那张倒笑不笑的阉人脸就犯怵。

  “您还是仔细想想的好,尤其在我问你话的时候。要是答错了就不好了。”孙月融的嘴角仍挂着笑意,但他的语调里已然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了。

  “是。”李为栋的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

  “这几天有人到南营炮台来找过你吗?”孙月融看向李为栋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审视。

  “.”李为栋瞳孔一缩,迟迟没有答话。孙月融倒也不急,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一问使李为栋确定了孙月融此来的缘由,但同时,他的心里又升起了更多的疑惑。他强忍着那股怵意,抬头看向孙月融。“回孙掌班的话,有的”。

  “很好。”孙月融点点头。“找你的人叫什么。”

  “月初,饷部衙门的衙役来通知下官说.”李为栋还想打个哈哈试探一下,但他刚开口,就被孙月融给打断了。“李游击!你刚才想这么久,就是要说这个吗?”

  李为栋暗自心惊的同时,却也略微窃喜于试探出了这当中的微妙。“除了公务上的往来,最近还有一个商队来找过下官。不知孙掌班是不是要问他们的事情?”

  “你觉得呢?”孙月融随口就甩了一个反问回去。

  “或许.”李为栋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吐出一个字来:“是?”

  李为栋真是不想跟这些麻烦事扯上关系。他离皇帝实在是太远了,就算是跳着脚也摸不到半点用以揣摩圣意的依凭。无法揣摩圣意,就不知道哪些人安如泰山,哪些人即将倒台,而不知道谁要倒台,就有可能得罪到不该得罪也不能得罪的人。

  而且就算李为栋侥幸猜到了圣意,知道谁要倒台,这中间的任何一个层级,也能把他弄得罢官乃至丢命。就比如在他的面前坐着这两个人,孙承宗只需要在奏章里改几个字,就能把文义从回护变成弹劾。孙月融则更狠,单凭着海防营的现状,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李为栋弄进提刑司的大狱里折磨。

  李为栋明白,自己毫无疑问是被扯了进去,但他摸不到圣意,更搞不懂这孙承宗和孙月融到底是要保这些人还是要搞这些人。他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面前这两个人很可能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不必在两人之间再做权衡。

  “哼。”孙月融哪晓得李为栋心思如此活跃,不过就算晓得了孙月融也不关心。只听他冷哼一声,便接着问:“这些人都叫什么?”

  “下官只晓得为首的那个人叫李来财。”李为栋飞快地看了孙承宗一眼,想通过他的表情获取一些信息。没承想,孙承宗竟然正低着头翻阅他呈上去的那两本册子。

  “那你知道这个李来财的身份吗?”孙月融连忙追问。

  李为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孙掌班为何会来查这么一个小小的商队啊?”

  “嘿!”孙月融显然不准备给他这个面子。“你还反问起我来了。我东厂查什么还轮得到你来问?”在孙月融看来,这个李为栋就是本案的重要证人乃至嫌疑人之一,若不是孙承宗似有意循左右两卫的例放过留用,他现在都已经叫人把李为栋抓起来捆上审问了,哪里容得他主动反问。

  “孙掌班问什么,李游击答什么就是了。若是跟你没关系,又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这样瞻前顾后,支支吾吾,就算没关系,恐怕外人看来也有关系了。”孙承宗突然说话了。

  孙月融和李为栋同时循声看去,发现孙承宗仍在翻阅记录,连头都没抬。

  李为栋深吸一口气。“下官知道他的身份,他说他是武清侯李家的仆人。专门负责武清侯府在天津一带的买卖。”

  “他说他是.”孙月融捉出一个词。“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你不认识他咯?”

  “确实不认识。”李为栋解释道:“下官虽与侯爷同为李姓,但怎么也攀不上亲戚。所以在宣大山西混了大半辈子才勉强在万历四十五年得到了一个游击的官儿。”

  “攀不上亲戚是你的福气。”孙月融眼神微眯,定定地看着李为栋。“说吧,他这几天到你这里来是为了做什么生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