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试试孰轻孰重-《榷香令》

  “五哥,既然早知程氏大量茶叶运至,缘何不趁着这两日售茶?”有人等不及,这是多大一笔利润,年末他可以多分多少利!

  商进樑冷笑一声:“程氏做足准备,昨日今日高价售茶,购茶之人尚未离去,他们难道不会折回讨要说法?”

  “这你情我愿的买卖,他自个儿要买茶,岂能由着他想退就退?我们凭什么予他说法?”有人理直气壮。

  “鼠目寸光。”商进樑不与他们多言,转头反问商族长,“族长也如此认为?”

  商氏发家不久,商进樑的父亲都没有读过几年书,商进樑才勉强考上秀才,商进樑父子没少资助族里,奈何商氏天生没有读书的好苗子,自己没出过几个真正的读书人。

  商族长也就勉强识个字,他能有多大的远见?

  被商进樑这样一问,说不出个所以然,又怕沦为商进樑口中鼠目寸光之人,只能故作高深沉吟片刻后道:“你的顾虑不无道理,可施家、赵家、冯家都在高价售茶,我们独树一帜,恐引人猜疑。不若少许挑选心胸豁达之人售卖?”

  “逮着仁善之人坑害呗。”商梓姝声音不大不小。

  商进樑没有呵斥,仿若未闻:“三叔父,侄儿岂能如此不义?旁人不知便罢,侄儿明知茶叶高价购置无法脱手,如何能为些许财帛坑害同业之友?祖父临终前叮嘱我与父亲要感念族中恩情,亦叮嘱侄儿要行商有义。”

  他指着正堂右侧装裱的祖训:“你们难道看不见我祖父留下的祖训?”

  商梓姝第一个响应:“爹,族中有不少白丁呢。”

  商进樑不顾族中人的脸面,接话茬:“梓姝,你给念出来。”

  “是。”商梓姝乐意接这样的吩咐,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德不孤,商路广;善作基,财路长。”

  商氏族人顿觉脸面无光,包括商族长在内,可又寻不到话反驳。

  有人不服气,梗着脖子:“五哥,你言之凿凿程氏万斤茶叶即将入徽州,倘若你消息有误呢?”

  “噗嗤。”商梓姝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早有看商梓姝不顺眼的长辈呵斥,“长辈议事,你身为女娘子,不知回避,竟还敢对长辈明嘲暗讽!”

  转头怒气冲冲对准商进樑:“四郎,你看看你教导的好女儿!”

  “我没觉得梓姝何处不妥。”商进樑自己可以训斥商梓姝没大没小,却不容别人当着他的面说他女儿的不是,“梓姝,你与三伯说说你为何发笑。”

  “女儿只是想到,往日爹爹因为远见赚了银钱,从未昧下一分一厘。”商梓姝媚眼清明,眼波一转,将在座每一个人都扫视一圈,“为何爹爹因远见亏了钱,却要给族中交代?为何这世间总有理直气壮享利而不担险之人?因而没忍住,笑出了声。惊扰到各位叔公、叔伯,是梓姝的不是。”

  商梓姝很不走心地敷衍行个礼。

  商氏族人却个个面红耳赤,尤其是问出那句话的人。

  商进樑把香茗斋从几间铺子经营到现如今江南赫赫有名,他们分得的利润从父辈翻了几十倍,从未觉得他们不该拿。

  这次商进樑即便决策失误,只是让他们少赚一笔,未曾亏损,他们却要兴师问罪。

  商梓姝说完,商文姝和商名姝借着团扇的遮挡对她一左一右竖个大拇指。

  商梓姝左右看了看,得意得微扬下巴。

  商进樑听着觉得十分刺耳,刺耳的不是商梓姝的话,而是商梓姝点出的这些族亲对他的压榨:“三叔父,梓姝的话也是我心中不解之处,三叔父不若为侄儿解惑?侄儿欠了我哪位族亲?欠了多少?要如何才能偿清?”

  商族长脸上挂不住,他觉得商进樑变了,变得不如以往亲近他们。

  今日之事,商进樑的确在理,以往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商进樑从未这么不给他们脸面。

  他们自然不知道那日他们来闹,商名姝对商进樑失望的嘲讽,最疼爱的女儿因为他包容族人而开始疏远,他心里难受。

  难得昨天商名姝能对他推心置腹,他看到女儿再一次对他信任和抱有期望,自然不可能再让掌上明珠失望。

  “进樑……”

  “族长。”商族长欲板起脸训斥商进樑,商名姝先一步打断他,他绕过商进樑的身后,缓步走到正堂,端端正正给给三方的长辈都行了晚辈礼,“诸位长辈未曾读过《大明律》,名姝读过些许,今日容晚辈卖弄一句。

  《大明律》有云:若见人有所买卖,在旁高下比价惑乱而取利者,笞四十。卖物以贱为贵,买物以贵为贱者,杖八十。”

  第二句话的确在律法之中,但它还有前半句:贩鬻之徒通牙行共奸计。

  那又如何?她就是掐头去尾,谁让他们读书少呢?

  果然,商名姝的话一出口,不服气的面容瞬间减少,多是退缩与迟疑。

  商进樑尽收眼底,趁热打铁:“三哥方才所言的确有道理,我不应拦着族中人获利,你们不信我无妨,香茗斋茶叶,按照各房红利,以原价售于各房,你们自行兜售,是赚是赔,与我无关。惹上官司,也莫要寻我便是。”

  商名姝的话让他们踟蹰,商进樑的话彻底让他们打退堂鼓。

  有一两个不甘心,也无胆孤勇尝试,只能顺从众人铩羽而归。

  又送走一次,商梓姝忍不住嘀咕:“何时才是个头?一有风吹草动就寻上门,哪家族人都没他们眼窄。”

  “爹都没有抱怨,我们抱怨什么?”商文姝觉得最惨的就是商进樑。

  祖父在时,商氏族人还未曾这般欲壑难填,大多都小心翼翼巴结,什么都听祖父的话,让出力也是不遗余力。

  “长姐说的没错。”这句话,商名姝赞同,族中人的下一代又不一样,学识增长,眼皮子不浅,但野心也更大。

  商梓姝噘嘴不满,转头问商名姝:“你昨日对父亲坦诚相待,是为今日父亲这番表现?”

  商名姝不反驳:“我只是试一试,父亲心中我与族人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