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东京,我他妈的来了-《大宋悍臣》

  狄青直到睡在大通铺上.

  他身上穿着新棉衣,裹着厚被子,依旧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但是敷药过后的疼痛感,提醒着他这事是真的。

  唯有如此,狄青才能感受到温暖。

  他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再加上吃了许多羊肉,更是让他肚子里暖洋洋的,有了一些人气。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仅仅是聊了几句话,就直接往外撒钱。

  丝毫没有觉得他这个罪犯是多么的不招人待见。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的狄青,听着两个差役的言语当中的兴奋之色,议论着宋十二出手阔绰。

  这一路上的苦差,没成想快要到了东京,竟然享受起来了。

  毕竟大冬天押运犯人,着实是一件苦差。

  他们二人依照潜规则,得到了狄青哥哥的银两,照顾狄青,那也是给他上了二十斤的枷锁。

  这还是轻的。

  尤其是明日一同赶路之类的,依照宋十二的阔绰性子,那定然是好吃好喝的。

  “狄青,你小子算是遇到好人了。”

  另一个差役瞧着狄青笑了笑。

  可惜自己没狄青那么傻,给他哥顶罪。

  若是宋十二能够高中进士,将来兴许真的能照顾到狄青。

  看着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也是要入禁军的样子。

  “十二郎若是当了禁军,当真是咱大宋的人样子啊!”

  另一个差役却是转移了话题,夸赞起了宋煊。

  “别想了,人家可是中状元的料子,咱们也就是运气不错,赶上了。”

  “对对对,应天府的解元,咱们哥俩若是在东京交接的慢一些,兴许就能赶上十二郎考中状元了。”

  有了宋十二的照拂,他们二人也不在为难狄青,而是给他早早就解开了脚镣手铐之类的,方便他涂抹药。

  他们干这种事是有风险的,那就是犯人半路逃跑。

  当然还有收益更好的,有人使钱暗中让他们干掉罪犯。

  背着五十多斤的枷锁,脚镣手铐之类的,千里的路途,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狄青暗暗惊诧。

  他当真没想到同样年轻的宋煊,不仅名声在三京传颂,还是应天府的解元!

  他在老家县城许久,都不曾听说有解元是本县的,更不用说状元之类的了,连进士都少得可怜。

  别看整个大宋录取的进士最多,可是分散到三京一十八路等各州县上。

  许多县多年都不会出现一个,而相比有的县连年出进士,还不止一个人。

  狄青依旧藏在被窝里没出声,原来宋十二这么厉害?

  另外一间房子,屋子里的木炭烧的旺盛。

  宋煊先是检查了一下屋子的通风情况,确认并没有太差,他这才放下心来。

  像这种旅店年份长了,怎么可能会没有漏风的地方。

  如此烧木炭取暖,他才安心。

  不是古代人不会一氧化碳中毒,而是许多百姓都烧不起木炭。

  许多人连冬日取暖都成问题,那些树木可并不是无主的,能随便让你砍柴。

  大宋可是一丁点都不抑制土地兼并的王朝。

  再加上木炭价格昂贵,卖炭翁都卖不上价格,许多百姓也买不起。

  甚至烧到一半,屋子里暖和了,就立马熄灭。

  唯有大户人家有专门夜里照看木炭的仆人,照看木炭避免发生中毒事件。

  像明清时期,皇宫房间建造的好,才会容易发生一氧化碳中毒事件,导致年幼的皇子皇女逝世。

  王保对于宋煊的判断并没有太多的感慨,他自己心中觉得早就卖命给宋煊了。

  长这么大,都没有遇到宋煊如此豪爽之人,必须要抱紧大腿。

  他甚至都不想去参加禁军,就跟随宋煊到处为官。

  十二哥儿他外出游历,总需要牵马坠镫之人。

  旁人用起来能放心吗?

  许显纯却是觉得宋煊他有些过于往外撒钱了。

  一个帮人顶罪的杀人犯,脑子能灵光吗?

  他姐夫早就说过了,脑袋不灵光当了官也是白搭。

  谈什么往上爬。

  但是许显纯自己又不好提出想法,只能在心中憋着。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出门在外,不能露富,免得招人惦记!

  王珪却是毫不在意,只是觉得真有不长眼的碰上来才好呢。

  “少爷,是觉得那狄青将来能成气候?”

  陶宏在一旁泡脚,出生询问。

  “观其言行,将来在禁军当中定然能过闯出一片天地来。”

  宋煊也是脱鞋泡脚,嘴里嘻哈的道:

  “况且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要是能因为撒钱招来几个匪徒让兄弟们练练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哈哈哈。”

  王珪忍不住大笑,他就知道十二哥喜欢钓鱼。

  许显纯低头泡脚,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把蠢话说出来。

  陶宏颔首,此番他跟着一同前来,也是考察东京。

  顺便把十二书铺的分店,瞧瞧能不能开出来,在东京站稳脚跟。

  东京的关系错综复杂,可比南京要难搞太多。

  “十二哥儿,你就不怕出事?”许显纯鼓起勇气低头问。

  “哈哈哈。”

  宋煊知道许显纯落差比较大,变得沉默寡言,遂开口道:

  “你们可都是我的保镖,遇到事了,你许显纯对自己这般不自信,觉得保护不了我?”

  “当然不是。”许显纯连忙表态:

  “就算是挡箭,那也是我许显纯第一个给十二哥儿挡呢。”

  “就你那小身板,能接挡几支箭,要挡也是我挡。”

  王保哼笑一声。

  “你。”

  许显纯颇有些气馁。

  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团队当中,连当挡箭牌都排不上号。

  “没事,你可以给我挡住后背的箭。”

  宋煊哈哈笑了几声:“暗箭伤人的事也不少。”

  听了宋煊的话,许显纯这才脸上重新挂上笑意。

  对,纵然你块头再大,也无法照顾全面。

  “特别是到了东京城,咱们这副模样更是标准的肥羊,定会有人前来敲竹杠的。”

  宋煊烫完脚后,只觉得舒服的很,若是有人在做个足疗就更好了。

  “到时候就是你们表现的机会,也让我瞧瞧,武艺都长进了没。”

  宋煊又坐起来,自己擦着脚:“到时候也好针对性的改进。”

  许显纯与王保这才明白宋煊的真正用意。

  一夜无话。

  第二天直到太阳出来。

  每个人都喝了碗暖暖和和的肉粥以及酸辣汤,慢悠悠的上路。

  两个差役也极为识趣。

  只是让狄青他自己个背着枷锁以及镣铐,免得跟不上十二郎的队伍。

  狄青脚下踩着新鞋子,十分的保暖。

  就是双手还因为冻疮有些发疼。

  宋煊整个人都很注重保暖,连手套都戴上了。

  狄青瞧着王珪胯下的高大战马。

  一瞧便是西北之地的好马,没有上百贯根本就下不来。

  他眼里露出极大的羡慕之色。

  倒是宋煊也不着急赶路,让狄青把铁链子放在驴车上。

  由狄青他自己扛着枷锁,就当打熬力气了。

  “十二哥儿出手阔气,是官宦之家吗?”

  “嗨,想什么呢。”

  宋煊把自己的手套递给狄青:

  “家里祖辈都是农民,侥幸在乱世当中活了下来,置办点田地,几个儿子都不够分呢。”

  “要不是老爷子还有点手段,家里宗族势力,早他妈的散摊子喽。”

  狄青倒是也没客气。

  接过手套,学着宋煊的样子套在手上。

  狄青只是想着将来自己发达了,定是要回报宋煊。

  他自视有身手,并不觉得在禁军当中没有出头之日。

  宗族势力在大宋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的。

  至少不会被人给欺负住喽。

  “那?”

  狄青感到很奇怪。

  毕竟光是家里有一丁点田地,不至于让宋煊如此大手大脚。

  就算是他那几个伙计,穿的也都是上好的衣料。

  “倒是我自己个做些买卖,这才有了点积蓄。”

  狄青颔首。

  家里有点田地,给他写本钱置办齐家业来,也是十分正常。

  大宋商业十分发达,自是有不少人赚到了钱财。

  “小时候我爹就是个赌狗,完了呢,我娘又改嫁了,哥三个,大哥过继,二哥依旧说个赌狗,没有人管我。”

  “那年我八岁,就为了填饱肚子壮起胆子干上买卖了,这才有了今日。”

  狄青本以为宋煊说靠着家族起来的。

  未曾想他竟然是白手起家!

  八岁?

  狄青自己八岁的时候还是他大哥带着他四处撒欢玩呢。

  他再一瞧宋煊穿着锦衣,吃着上好的饭菜,是他应得的。

  “十二哥,在下佩服。”

  狄青年岁不大,但是性格极为豪迈。

  他见宋煊也是如此,故而十分愿意与他交往。

  再加上宋煊自曝身份,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穷苦出身,那就更是一路人了。

  “嘿,什么佩服不佩服的,我只知道当时不干这买卖,就得饿死,想吃块肉都得眼馋他人。”

  宋煊说的漫不经心,狄青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也明白挣钱的不易。

  因为他也没有钱。

  但是陶宏却是深知宋煊有多难,因为不光是宋煊自己要吃肉的问题。

  兄弟们当年选择跟着宋煊,也是在宋煊保证能带着大家一起吃肉,才从东京城里随他逃出来。

  要养活的也不是宋煊自己一个人,还有其余五张嘴呢。

  “我听十二哥名动三京,我在家乡当真没有听过。”

  狄青对于宋煊的认知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什么名动三京啊,我也不在乎那个。”

  宋煊双手拢在袖子里:

  “其实我还挺希望将来能过去西北建功的,可是今年的寒冷天气,却是让我险些打了退堂鼓。”

  “为何?”

  狄青分外不解,因为大宋的将士当真是受到鄙视的。

  而且内部圈子里也有自己的鄙视圈层。

  “太冷了。”

  宋煊指了指一旁还没有完全消退的冰霜:

  “连中原都如此冷,若是在西北穿着铁甲,那兴许都能粘下一层肉来。”

  “万丈豪情,最终都会败给现实。”

  “这?”

  狄青以前也想过去西北建功,毕竟大宋跟大辽之间签订了盟约,双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发生战事了。

  再被判罚开封当禁军的时候,狄青也曾想过将来去西北建功,方能让自己往上爬。

  可是来的路上险些被冻死。

  狄青也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西北的环境,确实不是一般人能过待得住的。

  夏天又太热,没有足够的驽马运输粮草,进军自己就得败喽。

  “十二哥所忧虑的事,兴许将来就能解决了。”

  狄青也想不出来什么别的办法:“那些党项人如何就不惧怕寒冷?”

  “耐不住寒冷的党项人,都已经被冻死了。”

  宋煊一句话,让狄青哑口无言。

  他确实不了解西夏那边的情况,只是听着人嚷嚷西夏时不时的进犯我大宋。

  只要打仗,那才是想要用军功博出身的好机会。

  至于其余,狄青也懒得去多想了。

  只是今日与宋煊这个顶有学问之人交流,才明白打仗之事,不是靠着脑子一热就能办成的。

  后勤那也是十分的重要。

  要是士卒个个都缺衣少粮,冻成三孙子了,那这仗还怎么打?

  “十二哥的人,当真是要进入禁军吗?”

  狄青也不想在聊那些个头疼的事,等自己进入禁军之后,再想法子学习。

  他见宋煊面露异色:

  “我说觉得依照十二哥的能力,考中状元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跟在你身边,岂不是更有前途?”

  路途无聊,宋煊便给狄青说了王珪等三人,大家也全都是萍水相逢。

  他们都是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不是为了谁就要放弃自己要走的路。

  狄青大受震撼。

  他本以为自己是宋煊大发善心,看自己可怜,才会出手相帮。

  未曾想宋煊当真是率性而为,绝不是看自己可怜,而是觉得碰见的人有意思,那就交流一二。

  反正他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有没有钱!

  这话更是深深震撼了,一直被钱财问题困扰的狄青。

  虽然他没有缺少饭食,但练习武艺也是一件耗资极大的支出。

  家里可支撑不了两个人同时习武。

  好在狄青悟性不错,他大哥把学到的本事全都耐心教给他。

  多年下来,狄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倒是他大哥出手不知轻重,这才打死了人。

  狄青也说了自己落得今日下场的缘故。

  “哈哈哈。”

  宋煊毫不在意的笑:“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事已至此,狄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能过尽早结交宋煊这样的人。

  狄青就觉得自己这趟一点都不亏。

  更何况还是从家乡的小地方来到了东京城加入禁军,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对了,十二哥那匹好马,是不是花费了小两百贯?”

  “八十贯。”

  “八十?”

  狄青自是知道马价。

  他一直都想要买一匹,奈何财力不足!

  “十二哥莫要诓骗于我。”

  “我去年在洛阳游学的时候,买到的一匹病马,卖家说这匹马有肺病,到了夏天容易发病。”

  宋煊瞧着那匹战马:

  “挺好的苗子,可惜找兽医看过了,肺药用凉冷,但是饮凉饮药,速死也,就没弄。”

  宋煊甚至给它喂了些大蒜素,就跟治疗王从益的肺病似的,兴许是量用的不大,或者是没到夏天,也不知道好了没。

  “肺病?”

  狄青想了想,随即心直口快的道:

  “其实我从一个老卒那里听过一个法子,不知道十二哥可敢尝试?”

  “你说说,我听听。”

  “有老卒教予以芦菔根煮糯米为稠粥,入少许阿胶其中,啖之,马乃敢食。食已用常肺药,入诃梨勒皮饮之。凉药为诃子所涩于肺上,必愈。”

  听了狄青的话,宋煊细细思索,他说的那个根其实就是中药,有治疗咳嗽等功效。

  诃梨勒皮是在太平圣惠方当中记载的方子。

  正是由王神医他爹王怀隐负责编制的,宋煊大致在王神医那里浏览过,故而有印象。

  因为回来之后,兽医那里不行,宋煊便去找王神医看看治人的法子,翻阅过的,他有些印象。

  “好。”

  宋煊轻微颔首:

  “待到了东京城,便按照你所说的法子医马。”

  狄青闻言很是高兴,能帮到宋煊。

  单是宋煊这份信任,便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狄青虽然没有在说些什么,但是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宋煊走了一会,觉得活动开了,便又上了驴车。

  一路上吃吃喝喝,宋煊自是不肯委屈自己,连带着两个差役也是跟着吃香喝辣的。

  就这么到了东京城。

  宋煊等几人站在不远处,瞧着巍峨的开封城。

  濒临黄河,开封城被淹没了数次。

  如今的开封城,是在历朝历代建立起来的。

  黄河作为母亲河。

  几乎是平等的肘击她的每一任“儿子”。

  管你这个那个的,用不着你祭祀,时不时的就上岸把人给你卷走。

  黄河改道数次,待到北宋建立后,黄河泛滥就一直困扰着大宋。

  特别是在仁宗时期,黄河在商胡埽(今濮阳)发生大决口,大部分河水改道北上,重走东周故道,经卫河入天津出海。

  十余年后,黄河又在大名府一带决口,形成了一条新的水道向东流去,这就是北宋中后期出现的黄河东北二股河入海的奇特景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河道逐渐淤积,至北宋末年,黄河出海之路已只剩下了北上天津的唯一通道,彻底实现了北流。

  而且北宋时期的黄泛区也特别严重。

  此时开封城还不知道黄河下一次冲击何时到来,但是从唐朝开始扩建,就把汴河圈入了城内。

  随着宋太祖赵匡胤定都开封,三代皇帝都对东京城进行了扩建,而且还一直在延续下去。

  仁宗时期东京人口就达到了一百五十万人。

  随着金朝迁都东京,又开始了扩城工程。

  如今的开封城虽然没有太大,但是巍峨的土城墙也是颇为震撼人心。

  宋煊得仰着脖子看这高大的城墙。

  随着一阵号子声响起,护城河的冰面被凿开一阵黒窟窿。

  民夫们拉紧绳索,迈着沉重的脚步拖拽往水门拖拽漕船。

  船帮上还结着一寸厚的薄冰,甚至连城门洞子上还挂着冰溜子。

  为了让船只通过,汴河冬季需要每日征召两千民夫凿冰开道。

  这还算天气暖了些,宋煊见的民夫较少。

  随着号子声响过,宋煊走进犹如长满獠牙的巨兽嘴里。

  守城的兵丁嘴里呼出的白气在狗皮领子上结出霜花,不住的跺脚咒骂着迟迟不发的碳饷。

  靠近水门这里,即使气温升高。

  滴水成冰的地方也不会轻易融化。

  反倒是天亮后,又是凝结起来。

  夏天倒是凉爽的很,可冬日里是造了老鼻子罪了。

  狄青闻言隐隐又些担心。

  虽说开封城内禁军是最为精锐的,可是他们之间的差别也是差距很大。

  守城门的与在皇城站岗的禁军,待遇很难相同的。

  更何况他守城门的禁军也没胆子收受贿赂,只能选择祸害人的货物来取乐。

  那几个咒骂的兵丁打量来狄青几眼。

  毕竟像狄青这样被消除户籍,押送进开封城的贼配军只多不少。

  大家以后兴许就是“同僚”呢。

  待到进了城门之后,尽管还在寒冷当中,街上的行人却是不少。

  进了开封城的狄青枷锁又重新戴上了,毕竟一会就要去交接了。

  陶宏瞧着人来人往的东京城,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当年狼狈出逃,未曾想会再次回来。

  尽管早就吃喝不愁了,可陶宏依旧想要在东京城闯出一片天地来。

  宋煊牵着马走过虹桥。

  他看见漕船桅杆上的冰凌被风刮落,碎在了青石板上,像是摔碎了一把玉簪。

  虹桥仿佛从建造到毁灭,每日每夜都是超负荷的工作。

  两侧的脚店支起芦苇挡风,但是又从里面飘出白烟。

  羊汤锅的白烟裹着胡椒味传到桥脚,宋煊随即瞥了一眼,却发现遮不住桥边已经冻毙的乞丐青紫又乌黑的脚趾。

  挑着担子卖辣菜羹的老汉嘴里喊出一句:

  “热乎的~咧!”

  尾音被驴车碾过冰碴儿的咔嚓声掐断。

  人来人往。

  那只露出布鞋的青紫乌黑脚趾便看不见了。

  王珪是在东京生活过的。

  遂主动给宋煊介绍老汉吆喝的是一种驱寒小吃。

  用芥菜、胡椒煮成的。

  冬日里吃一碗发汗了,就觉得浑身热乎了!

  许多早出谋生的人都愿意吃上一碗。

  只不过这个时辰,剩下没有多少,有点咸了。

  没有人在乎冻毙的乞丐。

  这种情况在东京城极为常见。

  百姓们早就习以为常。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专门收尸的把尸体扔在车上,拉去城外的乱葬岗。

  任由野狗啃食。

  因为就算挖坑,挖不了几下,也会露出白骨来。

  更何况大冬天挖坑不累吗?

  可以说拥有百万人口的东京城,哪一日不会死人呐?

  流入东京城的人总会比流出以及死亡的多。

  否则一座城池也不会从百万人口上涨到一百五十万。

  而同时期的巴格达、罗马、伦敦最多也不过二十万。

  甚至用不着东京城,大宋甚至大辽的不少城市人口数量都超过二十万。

  繁华的东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

  陶宏对那具只能看见青紫的大脚拇指的乞丐,印象深刻。

  若不是跟着十二郎离开东京城,兴许自己都活不过成年,也成了东京城当中冻毙的一具尸体了。

  宋煊却是不想吃这个什么辣菜羹。

  他瞥见了那个缩在角落,啃着干面饽饽到卖炭翁。

  大宋的京师,从来都不缺乏这种人。

  越来越多的人向着宋煊挤过来。

  肥羊初具模样,就是这样东张西望,却看不好自己的荷包。

  王保与许显纯虽然是第一次来东京,也是被繁华所迷住了眼睛。

  但是王保一瞧有人靠近宋煊,立马就挤了过去,直接撞开想要冲撞趁机搞事之人。

  那人刚想咒骂乡巴佬,可一瞧见王保如此凶悍的体型。

  再加上那腰间的骨朵,立马就收声。

  许显纯见他如此动作,当即想起自己的职责,以及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

  他护住宋煊背后,拿出哨棒,平等怒视每一个人。

  警告他们不要靠近,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这东京城,真他妈的大啊!”

  宋煊瞧着周遭的店铺。

  早就不是当年自己离开时的模样了。

  狄青颇为诧异的看了宋煊一眼。

  他本以为宋煊这种“博学多才”之人的形容词,定然是自己所仰望且不知道的存在。

  未曾想宋煊竟然会如此的,如此的“接地气”!

  他竟然与自己所想象的是同一句话。

  狄青也是从小地方来到东京“谋生的”,被如此大城震撼的只会说直娘贼!

  两个差役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东京出公差,对于东京的庞大是有所准备的。

  可是东京的消费,也不是他们这趟被塞银子能消费的起的。

  这还是蹭了宋煊的饭食,省了不少钱。

  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所以他们迫切的希望宋十二能够带他们去樊楼消费一把。

  王珪哈哈大笑几声。

  纵然是名动三京的十二哥,面对东京的繁华,也只能说出这种话来。

  王保与许显纯此时没有什么心思看东京城内的繁华,反正就是人多。

  再加上宋煊说的“自己像肥羊”,用来钓鱼,吸引来一些人,帮助他们检验练武的成绩,故而一直都是十分警惕。

  宋煊倒是也不着急,溜溜哒哒的在街上走着。

  路过一家布店,那伙计正在拿着铜盆泼水,故意在那里弄出一条光滑的“琉璃路”。

  像是要表演一下平衡能力,来吸引客人驻足进店。

  随着陶宏的发问,王珪解释那是泼水成冰防尘的。

  毕竟丝绸也是高级货,能买的人自是有着不小的要求。

  而旁边的药铺伙计也是不甘示弱,他敲着新鲜的冰,混合着“雪泡梅花酒”的悠长吆喝声。

  这种饮品是宋人冬季特色饮品,以梅花、蜜糖、冰块调制。

  就与东北差不多,冬天卖冰棍似的。

  大多数有点钱的宋人,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嘴。

  宋煊闻到了风里带着冻梨的酸甜,以及巷子里往外传出的结冰尿骚味。

  冻梨这种吃法还是从契丹人那里传过来的呢。

  随着两国条约签订,互相影响各自的饮食习惯,以及一起腐化堕落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貂帽骏马踏雪而过,溅起的泥雪扑灭了街边的小泥炉,那流民也不敢发作。

  但是马上到锦袍少年随手扔出烤鹿肉作为赔偿,登时引得流民争夺。

  他哈哈大笑后,瞥了一眼宋煊。

  因为宋煊身后俊朗的马匹,才会盯着宋煊看。

  能过在东京城里骑马的人,家世不会太差,就是没见过宋煊这个生面孔。

  那锦袍少年在樊楼驻马,随即被左右簇拥着进去。

  王珪指了指樊楼,众人皆是看过去。

  它在东京城甚至是整个大宋、大辽以及西夏、大理等等之类的都没有能过媲美的。

  天下第一酒楼实至名归。

  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就算是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可依旧是传出姜鼓的腥气味道。

  王珪尽管在宋煊那里攒了不少钱,可依旧不敢踏足樊楼。

  “普通百姓难以踏入,一席酒宴动辄数十贯甚至上百贯钱。”

  听到这个数目,狄青等人目瞪口呆。

  别说上百贯,他们连几十贯都没有啊!

  王珪随即介绍道:“咱们闻到的味道,学名叫做签盘兔,专在冬天吃的。”

  “那是什么吃法?”狄青是烤过兔肉的,并不是很好吃。

  “我听闻是兔肉切片,蘸酱生吃。”

  狄青瞪着眼睛,想象不到来的起樊楼的富贵人,竟然会生吃兔肉!

  他都不吃生的,容易肚子里长虫子。

  宋煊却是明白了,宋人这是追求“时髦”,高级刺身嘛。

  “若是能在樊楼吃一次饭,纵然是死了也值了。”

  其中一个差役有些感慨的道,他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踏足。

  “这有什么,十二哥八岁的时候,就带我来樊楼吃过一次了。”

  陶宏刚一开口就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

  “其实味道挺一般的,不如咱们在家吃焦明做的菜好吃。”

  八岁?

  来樊楼吃饭?

  狄青被这几个字眼组合的句子,搞得有些听不懂了。

  毕竟十二哥八岁那年就开始经商,他那个时候就赚到足以在樊楼吃饭的钱财了吗?

  王保眼里更是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羡慕陶宏能那么早就跟着宋煊混,早享受这么多年的福。

  “十二哥,你不是第一次来东京城啊?”

  王珪面带惊诧之色,因为来了东京,他就自动带入导游的身份了。

  “我被乡人带着来这里长过一次见识,当时不知道樊楼有多贵,只是听着人说好吃,便带着兄弟们吃一顿。”

  宋煊解释了一遭,随即又开口道:“其实樊楼当真是名过其实!”

  此时的调味料还挺少的,只能说宋人没有感受过科技的力量。

  味道也就挺一般的。

  几个人对宋煊的“凡尔赛”极为不赞同。

  “那次其实钱不是很够,但是掌柜的给打了个折。”

  “要是咱们不去洗澡钱就够了。”陶宏感慨了一句。

  “不洗澡咱们就进不去。”

  “哈哈哈,也是。”

  宋煊随即开口道:“咱们还是曹婆婆肉饼店,那里肉饼精细,味冠京都。”

  “都听十二哥儿的。”

  差役也不敢多说什么,人家说樊楼一般,你能跟他较真吗?

  纵然宋十二出手阔绰,可是这么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吃一顿上百贯够吗?

  更不用说美酒了,更是贵的离谱。

  “十二哥当真是会吃的,曹婆婆的肉饼店也很好吃,只是需要排大队。”

  王珪带路前去,果然是排大队。

  狄青刚想老老实实的过去排队,毕竟他一个带枷锁的罪犯也来排队买肉饼着实是稀奇。

  宋煊却是不想,示意陶宏解决此事。

  于是陶宏说自己初到东京,听闻曹婆婆肉饼特别好吃,故而想要买几个尝尝鲜,麻烦诸位加个塞,然后开始掏钱当作赔礼的费用。

  毕竟他们是跟着罪犯一起来的,初到东京倒是做不了假。

  曹婆婆店里的人也是没有制止,而是分外高兴。

  说明咱们店铺还是挺有名的。

  得了钱的东京百姓并没有骂骂咧咧,反倒是介绍起各处的有名店铺。

  至于樊楼。

  那是吃曹婆婆肉饼消费的目标群体吗?

  宋煊等一行人被小二邀请坐在临街等座位上,充当展品。

  毕竟头一次来的人做不了假,瞧瞧他们身上的包裹,以及驴车还有那。

  嚯。

  竟然是一批好马!

  定然是富贵人家出身,要么就是家里有权。

  否则谁买得起如此俊俏的高头大马啊?

  酸萝卜被端上来了,就是吃肉饼的时候解腻。

  几个人一阵狂吃。

  外乡人越是吃的多,店里的人越高兴。

  其余食客也是夸赞起肉饼多好来了。

  况且吃播,有些时候是真多被人所需要。

  宋煊擦了擦嘴,别说他这腌萝卜还挺好吃的。

  要来两壶茶。

  再次解解腻。

  吃饱喝足之后,两个差役当真是极为满足,连忙向宋煊道谢。

  “你们该办差就办差去吧,狄青待到你稳定下来后,咱们再聚会。”

  “好。”

  狄青也是个痛快人,老老实实的戴上枷锁跟着差役走了。

  陶宏笑呵呵的追上去,给了差役些许银两让他们等一会说几句话。

  他又悄悄塞给狄青两片金叶子,让他该用的时候用,不要被打了杀威棒。

  否则你这身体容易落下暗疾,如何还能一刀一枪的在疆场上搏出路?

  “十二哥知道人心险恶,若是当众给你定会引人妒忌,反倒害了你的性命。”

  陶宏压低声音道:

  “今后若是在钱财上有困难尽管来寻我,我是会在东京城内安稳下来的,这也是十二哥儿的意思。”

  狄青着实没想到宋煊会做到如此仗义,他一时间有些哽咽。

  毕竟长这么大,除了他哥哥,还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好呢。

  “好,我记住了。”

  狄青把眼角的泪花憋了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轻易落泪呢。

  “嗯。”

  陶宏瞧着差役压着狄青走了,他又坐回去喝茶。

  “十二哥,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去药铺,买些药给咱的骏马治病,狄青告诉我一个能治马肺病的法子。”

  王珪有些惊诧道:“他会这个?”

  “他骑射可不比你弱,要不然他能顶罪之后丝毫不慌,反倒想要在禁军当中闯出一片天来吗?”

  王珪愣在原地,他本以为自己当禁军,定然能够快速的脱颖而出。

  未曾想随便遇到一个人,有些本事都是自己赶不上的。

  看样子自己绝不能小觑天下人,到了禁军里也要谦虚起来。

  王珪回过神道:

  “那咱们去赵太丞家,是东京最有名的医馆之一,专医女子和孩童,但是药品种类齐全,保准能订到药。”

  “行。”

  宋煊与追出来的掌柜的寒暄了几句,得知宋煊是来参加省试,当即喜笑颜开,嘴里说着吉祥话,希望高中之后也能来吃之类的。

  宋煊应了几声后,自是离开。

  各地之间都是有乡音的,即使是在河南省境内。

  故而对于宋煊这个来进京考试之人,并没有太多的怀疑。

  只是惊诧于宋煊的手笔,就他身边那个大汉,一个吃的比得过五个人。

  没点钱财,能养活得起这样的仆人?

  再加上宋煊的仆人都穿着丝绸棉衣,连带着那个犯人也是如此。

  如此突兀的场景,纵然是掌柜的在东京城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识过。

  京城的富少,也多是自己传锦衣,谁会给仆人传锦衣啊?

  那岂不是反了天!

  但特立独行的宋煊,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

  皇城内。

  天子赵祯虽然烤着炉火,但是整个人都显得极为亢奋。

  十二哥他终于到了东京城。

  因为从宋煊出发之时,皇城司的暗探就已经把消息传回来了。

  估摸今日或者明日就能回来。

  但是赵祯刚刚得到消息,宋煊他进城了,而且还在曹婆婆店里大吃特吃一顿。

  路上还与一个发配而来的罪犯同行。

  赵祯算是发现了,十二哥当真是容易交朋友。

  三教九流,无论身份高贵,或者低微,他都不怎么在乎。

  光是这一点,就比寻常人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

  待到得到消息,赵祯虽然面上表现的极为高冷,一副埋怨他又没时间写三国演义了之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赵祯内心却是极为火热:

  “十二哥,你终于来了,可是让朕可是一阵好等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