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好奇，”赵南霜扭头看向他，问，“这么多年，你有梦到过他们吗？想起过他们吗？哪怕一秒钟，有过悔意吗？”
季旸耸耸肩，道：“都是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赵南霜喃喃道：“那她应该也不会想起那些不相干的人，夜夜好梦。”
季旸当然知道赵南霜在说谁，道：“只爱自己，就不会回头。”
远远地看到周迟译朝这边走过来了，季旸识趣地把手拿开。
赵南霜起身，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周迟译拿起桌上的手机递给她，道：“把手机带上。”
等她走远后，周迟译才开口警告季旸：“离她远点儿。”
季旸无所谓地笑了两声，道：“你现在跟几年前的我也没什么区别。”
季旸在心中补充道：心甘情愿地被利用。
055.
新郎和新娘过来敬酒，与在这一桌旁坐着的人多聊了一会儿，就是为了等赵南霜回来。
赵南霜是新娘的大学校友，很多年前在准备南艺开学迎新晚会节目的排练室里认识的，新娘是舞蹈系的，那个时候赵南霜为了争取到在舞台上表演的机会，天天练舞练到凌晨，两个人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经常是很晚离开排练室的人，一起回宿舍，慢慢地就熟悉了。
新娘见过周迟译，很多次。
赵南霜还没有出国的时候，她总能在宿舍附近看到送赵南霜回来的周迟译。
“南霜，”新娘走过来拥抱赵南霜，道，“好久不见，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特别开心。”
赵南霜拿起酒杯，笑着说：“恭喜，百年好合。”
新娘把正在跟季旸说话的新郎拉过来，道：“老公，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学校友，赵南霜，南艺导演系的高才生，这位是她的男朋友，当年是南航的‘校草’，海军舰载航空兵飞行员，咱们一起和他们喝两杯。”
新郎当然认识周迟译，只是他们平时不怎么来往。
“恭喜，”周迟译拿起茶杯，对新郎道，“我要开车，以茶代酒。”
新郎笑道：“那行，今天就放过你，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把这杯酒补上。”
新娘对赵南霜说：“上学那会儿大家都以为你会是最早结婚的人，没想到我赶在你前面了，等你们定下结婚的日子了，一定要记得给我发请帖。”
赵南霜喝完杯子里的酒，微笑着道：“我们早就分手了。”
新娘和新郎一时语塞，面露尴尬之色。
旁边的周迟译神色不变，放下杯子的动作只顿了一秒钟。
新娘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以为……”
“没事，这有什么？我只是不会嫁给他了而已，又不是不打算结婚，喜酒不会少你的，”赵南霜不以为意，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又道，“新婚快乐。”
“谢谢，”新娘转移话题，“看我这套敬酒服怎么样？”
“很漂亮，特别适合你，刚才我从洗手间过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哈哈，我挑了很长时间才挑了这一件，结婚真是太累了，这半年我就没闲着。你等会儿别急着走啊，等我忙完，晚点儿咱们几个校友好好聚聚。”
赵南霜笑着点头。
新郎和新娘去下一桌敬酒，耳边全是“恭喜恭喜”的话。
周迟译和赵南霜换了位置，他让她远离季旸，她真的是来吃饭的，除了那盘白灼基围虾，每道菜都尝过。
等周迟译洗完手回来，给她剥了两只虾，她也不矫情，吃完后扭头看着周迟译，意思是还想再吃一只。
周迟译凑到她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是灵动的笑意，那颗浅浅的眉心痣真是漂亮。
季旸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两人还挺有意思，他待不了太久，酒宴还没结束就走了。
等新娘和新郎送走宾客之后，十几个同学凑了一桌，这才把杯子里的矿泉水换成了酒。
有单身人士一个人来的，也有带着家属来的，聊起以前在学校里的事时，笑声就没有停过。
酒过三巡，有人突然站起来，猛地灌了一杯酒，直直地看着赵南霜。
他旁边的人被吓了一跳，问他：“你干吗？”
“哈哈，酒壮怂人胆。”他爽朗地笑了两声，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眼睛有点儿红，对赵南霜道：“南霜同学，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周迟译看着赵南霜的目光落到男人的脸上，似乎在回忆。
她说：“我记得，吴同学，上大一时，迎新晚会那天你帮我抬过打光灯。”
“你竟然记得？！”男人惊喜地提高音量道。
赵南霜笑了笑，道：“我的记性还可以。”
惊喜过后，男人又有些失落地道：“我们不是一个系的，除非学校里有活动，否则平时很少有见面的机会，我只能在食堂和图书馆里远远地看你一眼，我们做校友的时间那么短暂，你又很突然地出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谢谢你喜欢我。”
“不用谢，谢什么？那个时候我太胆小了，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南霜，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周迟译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新郎连忙打圆场，起身化解尴尬：“抱我，来来来，抱我！这才喝了多少，就开始胡言乱语了？楼上有房间，醉了就上去睡觉啊。”
男人摇摇晃晃地坐在椅子上，笑道：“是醉了……”
新娘一边给赵南霜倒酒，一边说道：“估计是听到你说你和周迟译分手了，他才借酒壮胆，把当年没敢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人嘛，都会对曾经望尘莫及的人或物心有不甘，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其实也就那样。”
赵南霜：“你刚结婚。”
新娘：“智者不入爱河，我是俗人。”
在爱情面前，谁不是俗人？
宴席还没有散，赵南霜和周迟译提前离场，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以前他可以花一整晚的时间等一场流星雨，但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今天的婚礼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却陪她待了一天。
闷热的盛夏已经接近尾声，晚风里已经有了丝丝凉意。
周迟译的车和周海林的车在小区门口迎面碰上，父子俩都只是降下车窗与对方说了两句话，周海林认出坐在周迟译的车的副驾驶座上的人是赵南霜后没说什么。
当年，周海林取消婚礼是因为盛离和周迟译。
那天，赵南霜把客厅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满地碎片，周迟译没有等盛离的母亲过来，坐在沙发上抽完一根烟就追着赵南霜出去了。
几天后，盛离突然一口咬定自己和周迟译在那栋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周海林给远在训练基地的周迟译打电话求证，周迟译懒得解释，只说：“让她去告我。”
周海林不可能让周迟译惹上官司，权衡之后，决定取消婚约，并且答应盛离母女，会弥补盛离，只要她在周氏娱乐一天，就会给她最好的资源。
周迟译再见到盛离时已经是半年后，她承认她撒了谎，目的就是毁掉周海林和她母亲的婚事。
她说：“不是真心相爱，为什么要结婚？”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她想要的就够了。
自此，盛离在娱乐圈里发展得顺风顺水。
车停在小区里的停车场里，赵南霜下车往外走，时间不算晚，有人在篮球场里打篮球，她能听到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
晚风拂过树梢，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赵南霜扭头往后看，对周迟译道：“你走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周迟译两步走到她身边，道：“今晚就住在家里，明天早点儿起。”
“啊……谢礼。”赵南霜忽然想起自己还欠着债，停下脚步，稍稍侧过身。
她穿着高跟鞋，仰起头高度正合适，不需要踮脚。
“今天不要这个。”周迟译从她的包里拿出她的手机，将屏幕对着她的脸，进行面容解锁。
他点进她的微信，加他为好友。
赵南霜看着他，问：“我让你别跟我联系，忘记了？”
“没忘，”周迟译慢条斯理地道，“已经被删掉过一次，现在重新加上，重新开始。”
“谁说能重新开始的？”
“这一天我任劳任怨，随你使唤，听到刺耳的话不能不满，看到碍眼的人也不能生气，你总得给我点儿好处不是？”
赵南霜忽然笑了，问他：“你对什么不满？生谁的气？”
周迟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对你不满，也不是生你的气。”
“我只是不会嫁给他了而已，又不是不打算结婚。”
他再一次想起了这句话。
周迟译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低声道：“预支下一次的谢礼。”
在她说出更加让他胸闷气短的话之前，他放缓语气，道：“不白抱，过一段时间，送你一份大礼。”
她也不问是什么大礼，只道：“抱够了就松开。”
“再等一会儿。”他压低脖颈，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赵南霜垂在身侧的手既不推开他，也不拥抱他。
又过了几分钟。
“穿高跟鞋很累的，小腿好疼，我想回去泡澡了。”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娇气，周迟译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还是将她松开了，道：“好，回家。”
这条路他们一起走过无数次，从咿呀学语到亲密无间，再到如今的忽近忽远，梧桐树还是那样枝叶繁茂，路灯下的影子也还是那样静谧，什么都没变，只有他们不再牵住彼此的手。
拐过转角，赵南霜落在了后面。
周迟译突然停下脚步，赵南霜在想事情，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转变，仍然慢慢地往前走。
直到等在家门口的江寻出声叫她的名字。
“南霜。”
赵南霜愣了一下，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江寻说：“来南川转机，要停留一晚，正好看看你。”
“正好？”
江寻温和地笑了笑，道：“好吧，我是特意来南川看你的。”
赵南霜朝他走近。
江寻的目光越过她，往她的身后看去。
周迟译还站在原地，江寻意识到，和几年前的那个雪夜相比，周迟译看他的眼神已经和那时不一样了。
056.
和六年前一样，江寻站在赵家别墅的院子外。
不同的是，六年前的雪夜万籁俱寂，跑向周迟译的那只蜻蜓鲜活得让周围的所有景象黯然失色，江寻只能站在她的身后远远地看着，而现在，她走向他，他便不是在她的身后，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漂亮的眉眼和温柔的笑意。
所以，一切会过去。
赵南霜喝了酒，但人是清醒的，脚步很平稳，只在不小心踩到石头子儿的时候才轻微踉跄了一下。
“等很久了吗？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江寻伸手扶她站稳，道：“和许久不见的朋友相聚，要尽兴才好。脚崴了？”
赵南霜低着头，将左脚稍微抬高，动了动脚踝，道：“没有，外面有好多蚊子，我们进去吧。”
她进去开门，习惯性用指纹解锁，但想了想，改为输密码，并对江寻道：“我把密码告诉你，如果下次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家里，你就自己开门进去。”
江寻再一次看向停在转角处不动的周迟译。
少年依然是少年，但眼神里锐利的攻击性让人无法忽视，像是动物世界里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捕猎者，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这是男人的独占欲在作祟吗？
江寻想：军人的身上大概都有一股血性，面对潜在的危机时会遵循本能生出警惕心，但也有着高于常人的自控力，不会让自己做会惹心仪之人讨厌的事情。
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这六年时光，或许是他竭尽一生都无法填补的空缺。
“密码是什么？”江寻收回视线，走进院子，问赵南霜。
“我的生日，”赵南霜把已经被打开的门重新关上，道，“你试一下。”
江寻笑了笑，道：“我还不至于忙到连你的生日都记不清。”
“以防万一嘛。”赵南霜说罢，往后退了两步。
江寻输入密码。
他开门，进屋。
赵南霜去餐厅里倒水，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江寻看着鞋柜上的一双男士拖鞋，没有犹豫，拿了一双新的换上，回答道：“在飞机上吃过。”
“那应该没吃饱吧？”她站在餐桌边，边喝水边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也不会做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餐。”
江寻不挑食，道：“按你喜欢的点，我尝尝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赵南霜随便点了几道菜。
江寻没有把助理带在身边，是自己坐车过来的。
等外卖的时候，赵南霜帮他把客房收拾了一下，反正他住一晚就走，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赶飞机。
她铺好床单下楼时，看到Eleven带着它的小弟站在客厅中间，紧紧地盯着江寻，像站岗一样。
江寻说：“这两条都是隔壁家的狗吧？一直在外面挠门，我就让它们进来了。”
“没事，它们经常来，”赵南霜朝他晃了晃手机，道，“外卖到了，在小区门口。”
江寻起身，道：“我去取。”
两条狗目送江寻出门，门被关上之后，才回到赵南霜身边。
平时如果周迟译在家，正常情况下小的这条是不会跟着Eleven乱跑的，它比Eleven更淘气，也更听周迟译的话。
江寻很快就回来了，听到开门声，原本趴在地毯上的Eleven瞬间站了起来，小的那条也不吃狗粮了，直直地盯着门口。
“汪！”
“汪！汪！”
动物有领地意识，对它们来说，江寻就是需要防备的陌生人。
江寻很无奈，因为没有养过宠物，所以只能向赵南霜求助。
“我该怎么做？”他问。
“有我在，它们不会咬人的，你慢慢吃，我就不陪你吃了。”赵南霜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对Eleven道：“Eleven，过来。”
Eleven慢慢地从江寻的面前走过，过了一会儿，小的那条也跟了过去。
赵南霜被两条狗缠住，江寻就只能独自在餐厅里吃饭了。
江寻面朝沙发坐着，赵南霜偶尔会跟他聊几句，但只要他们一说话，那两条狗就会扑到她的身上，跟她闹，跟她玩，让她无暇顾及他。
赵南霜看江寻吃得差不多了，于是道：“放着不用管，明天会有阿姨过来收拾，你上楼休息吧，房门开着的那一间就是客房。”
“还早，好不容易见一面，如果把一大半的时间用在睡觉上，那么我这个人也太无趣了，”江寻远远地坐着，没有靠近那两条时刻对他保持警惕的狗，“你这么喜欢狗，为什么不养一条？”
赵南霜摸着Eleven的脑袋，轻声轻语地说：“特别想拥有一条小狗的年纪已经过去了，现在没那么想了，而且我总是在外面，养了也照顾不好。”
江寻看着她和Eleven靠在一起，彼此都很熟悉，道：“就算你不在家里，也有其他人会帮忙照顾。”
“还是算了，”赵南霜揉了揉太阳穴，头有点儿痛，道，“休息吧，我也累了。”
江寻点头，道：“好。”
两人一起上楼，Eleven和它的小跟班也上楼了，还挤进了赵南霜的卧室。
赵南霜去浴室里洗澡，它们也没有乱叫。
她家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周家却依旧灯火通明。
“江寻。”
“关灯。”
这四个字交替在周迟译的耳边回响，周迟译的余光从腕上的手表上扫过，转动打火机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他只在心烦的时候才会抽烟，没烟瘾，更不会被低级的欲望驱使。
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
江寻拿到外卖，进了赵家的别墅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他们还没吃完吗？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会聊什么？
是江寻在帮她关灯吗？
他们许久未见，如果江寻对她有别的心思，她是会拒绝还是会回应？
他不能再想了。
转椅被周迟译起身后的后坐力推得撞到了墙边，发出声响，他打开门后，大步下楼，和睡不着起来喝水的老太太迎面撞上了。
“奶奶，您先睡，我去隔壁。”
老太太见他的神情不对劲儿，连忙叮嘱他：“别吵架，有话好好说，女孩子是要哄的，你敲门之前把脾气收一收，在心上人面前服软不丢脸。迟译，你听到没有？”
“嗯。”周迟译只应了一声就出了门，连鞋都没换。
人可以操控欲望，但无法控制感情。
赵南霜洗完澡，打开浴室的门，发现小狗把她的内衣踩在地上咬，脸颊上的红晕是因酒精和热水而产生的，她只皱了一下眉，还来不及生气，卧室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如果房门开着，赵南霜应该可以听到周迟译上楼时木质地板发出的声响，但她在洗澡。
周迟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进屋就大步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这个吻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吻都更加直接，捏着她的下巴，强行让她张嘴，她被逼得不断地往后退，直到后背靠到墙壁上，再也没有了退路。
即使他来势汹汹，赵南霜也能感觉到，他不是真的要欺负她。
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第一次时他有些急躁，后来的每一次他都是以她的感受为主，吵架之后更是有心卖弄，平时没什么耐心，但在这件事上总是耐心十足。
她身上的浴巾松了，落在脚边，被踩在脚下。
喝了酒的赵南霜脾气没那么好，用力咬破了他的唇。
这是他一厢情愿的吻里她唯一的回应。
周迟译闭了闭眼，冷静下来之后，随手拿起床边的睡衣给她穿上。
赵南霜气得大口喘气，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分手那天吵得那么厉害，她都忍住了。
周迟译也没生气，沉默的这几分钟里竟然在回想，从小到大她打了他多少个耳光，每一次她打他耳光的原因他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无论是哪一次，她都是更委屈的那一个。
“洗澡怎么不锁门？”
“我一直是一个人住，没有这个习惯。”
他的手指从唇上擦过，沾了点儿血迹，他不在意，问：“家里还有别的男人，你不应该有点儿防备心？”
“你是我的什么人？大半夜闲着没事跑过来教训我？！”赵南霜冷笑道，“指责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不敲门就闯进别人的房间，这种事江寻可不会做。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从明天开始，我睡前一定会记得反锁住卧室的门。”
周迟译自我反省，放缓了语气，道：“我道歉，对不起，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赵南霜没说话。
两条狗站在门后，一动不动。
敲门声打破了安静。
“南霜，有多余的毛巾吗？”江寻在外面，问赵南霜。
周迟译拦住准备去浴室里找毛巾的赵南霜，直接说：“让他滚。”
赵南霜压低声音道：“你没病吧？”
“南霜？”江寻又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问，“你睡了吗？”
卧室的门没有锁，她与江寻只有一墙之隔。
“让他滚，”周迟译尽量心平气和地道，“这房子我是给你住的，不是给你和别的男人住的。”
“这么晚了，他明天还要赶飞机，我让他在家里睡个好觉，不行吗？”
“他是有多尊贵？南川有那么多家酒店，难道没有一家可以让他睡个好觉？”
赵南霜懒得跟周迟译多说，推开他之后就想去拿行李箱。
周迟译握住她的手腕，问她：“我是让他滚，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赵南霜仰头看他，他并不是喜欢将情绪暴露在人前的人，极少生气，也很少有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的人或物，这会儿眼睛都有些红了，大概是气昏了头。
赵南霜道：“你说得对，这是你的房子，你有让江寻滚出去的权利，反正你看着我也觉得碍眼，我跟江寻一起滚。”
“你不准走。”
“那你滚？”
“赵南霜，你喝酒了，这种情况下和对你有想法的男人共处……”周迟译没有把话说完，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把江寻从承载着只属于他和赵南霜的回忆的家里赶出去。但他还是退了一步，道，“他滚了我就滚。”
赵南霜平静地说：“我和江寻是一起的，他走我就走。”
057.
周迟译被赵南霜划分到了她和江寻的对立面。
他想起六年前，那个时候，她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被应该全心全意，且毫无理由地站在她这边的人背叛了？
“别生气，我走。”周迟译妥协了。
他慢慢地松开握在她腕间的手，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没有用过的毛巾。
江寻还在卧室外面。
周迟译不躲不避，直接打开卧室的房门。
两人目光对视，周迟译是败给了赵南霜，没有败给其他人。
他们的对话江寻虽然一句都没有听清，但猜到了还有谁在赵南霜的房间里，周迟译没说话，用身体挡住江寻试图往卧室里看的视线，把毛巾扔到江寻的手里，等两条狗都出来之后，他关上门下楼了。
他不急不躁，没有丝毫吵架后的气急败坏，更没有让步后的黯然神伤。
江寻以前只觉得周迟译年轻气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现在发现他还挺能忍的，而且很理智，知道在赵南霜面前动手只会加深与她的隔阂，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南霜，你还好吗？”
赵南霜回过神，低声开口：“我没事，你休息吧。”
江寻没有敲门进去，只站在门外说话。
“需不需要给你换个清静点儿的地方住？我可以把工作往后推，在南川多留几天，等你搬完家再走。”
赵南霜知道他是去谈合作的，于是道：“不用了，反正我也住不久，懒得折腾。”
江寻也不勉强她，只道：“好，有事叫我。”
“嗯。”
赵南霜弯腰捡起被小狗咬过的贴身衣物，扔进脏衣筐，把浴室里收拾干净之后，坐在椅子上吹头发。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周迟译给她发来了微信消息，她没有打开看，有点儿口渴，想下楼倒水喝。
没过多久，卧室门外传来敲门声，她以为还是江寻在敲门，准备穿上外套再去开门。
“我进来了。”门外的人道。
赵南霜正准备起身的动作顿住，手还搭在桌边，她不解地看着推门进来的周迟译。
他的手里端着一杯海盐柠檬茶，他将话说得冠冕堂皇的。
“进大门之前给你发过消息，进卧室之前也敲过门，不算硬闯吧？”
赵南霜觉得好笑，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周迟译坐到沙发上，道，“我只是说我会走，又没有说什么时候走，更没有说走了之后不会再来，他不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赶飞机吗？我先送走他。”
季旸耸耸肩，道：“都是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赵南霜喃喃道：“那她应该也不会想起那些不相干的人，夜夜好梦。”
季旸当然知道赵南霜在说谁，道：“只爱自己，就不会回头。”
远远地看到周迟译朝这边走过来了，季旸识趣地把手拿开。
赵南霜起身，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周迟译拿起桌上的手机递给她，道：“把手机带上。”
等她走远后，周迟译才开口警告季旸：“离她远点儿。”
季旸无所谓地笑了两声，道：“你现在跟几年前的我也没什么区别。”
季旸在心中补充道：心甘情愿地被利用。
055.
新郎和新娘过来敬酒，与在这一桌旁坐着的人多聊了一会儿，就是为了等赵南霜回来。
赵南霜是新娘的大学校友，很多年前在准备南艺开学迎新晚会节目的排练室里认识的，新娘是舞蹈系的，那个时候赵南霜为了争取到在舞台上表演的机会，天天练舞练到凌晨，两个人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经常是很晚离开排练室的人，一起回宿舍，慢慢地就熟悉了。
新娘见过周迟译，很多次。
赵南霜还没有出国的时候，她总能在宿舍附近看到送赵南霜回来的周迟译。
“南霜，”新娘走过来拥抱赵南霜，道，“好久不见，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特别开心。”
赵南霜拿起酒杯，笑着说：“恭喜，百年好合。”
新娘把正在跟季旸说话的新郎拉过来，道：“老公，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学校友，赵南霜，南艺导演系的高才生，这位是她的男朋友，当年是南航的‘校草’，海军舰载航空兵飞行员，咱们一起和他们喝两杯。”
新郎当然认识周迟译，只是他们平时不怎么来往。
“恭喜，”周迟译拿起茶杯，对新郎道，“我要开车，以茶代酒。”
新郎笑道：“那行，今天就放过你，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把这杯酒补上。”
新娘对赵南霜说：“上学那会儿大家都以为你会是最早结婚的人，没想到我赶在你前面了，等你们定下结婚的日子了，一定要记得给我发请帖。”
赵南霜喝完杯子里的酒，微笑着道：“我们早就分手了。”
新娘和新郎一时语塞，面露尴尬之色。
旁边的周迟译神色不变，放下杯子的动作只顿了一秒钟。
新娘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以为……”
“没事，这有什么？我只是不会嫁给他了而已，又不是不打算结婚，喜酒不会少你的，”赵南霜不以为意，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又道，“新婚快乐。”
“谢谢，”新娘转移话题，“看我这套敬酒服怎么样？”
“很漂亮，特别适合你，刚才我从洗手间过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哈哈，我挑了很长时间才挑了这一件，结婚真是太累了，这半年我就没闲着。你等会儿别急着走啊，等我忙完，晚点儿咱们几个校友好好聚聚。”
赵南霜笑着点头。
新郎和新娘去下一桌敬酒，耳边全是“恭喜恭喜”的话。
周迟译和赵南霜换了位置，他让她远离季旸，她真的是来吃饭的，除了那盘白灼基围虾，每道菜都尝过。
等周迟译洗完手回来，给她剥了两只虾，她也不矫情，吃完后扭头看着周迟译，意思是还想再吃一只。
周迟译凑到她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是灵动的笑意，那颗浅浅的眉心痣真是漂亮。
季旸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两人还挺有意思，他待不了太久，酒宴还没结束就走了。
等新娘和新郎送走宾客之后，十几个同学凑了一桌，这才把杯子里的矿泉水换成了酒。
有单身人士一个人来的，也有带着家属来的，聊起以前在学校里的事时，笑声就没有停过。
酒过三巡，有人突然站起来，猛地灌了一杯酒，直直地看着赵南霜。
他旁边的人被吓了一跳，问他：“你干吗？”
“哈哈，酒壮怂人胆。”他爽朗地笑了两声，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眼睛有点儿红，对赵南霜道：“南霜同学，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周迟译看着赵南霜的目光落到男人的脸上，似乎在回忆。
她说：“我记得，吴同学，上大一时，迎新晚会那天你帮我抬过打光灯。”
“你竟然记得？！”男人惊喜地提高音量道。
赵南霜笑了笑，道：“我的记性还可以。”
惊喜过后，男人又有些失落地道：“我们不是一个系的，除非学校里有活动，否则平时很少有见面的机会，我只能在食堂和图书馆里远远地看你一眼，我们做校友的时间那么短暂，你又很突然地出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谢谢你喜欢我。”
“不用谢，谢什么？那个时候我太胆小了，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南霜，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周迟译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新郎连忙打圆场，起身化解尴尬：“抱我，来来来，抱我！这才喝了多少，就开始胡言乱语了？楼上有房间，醉了就上去睡觉啊。”
男人摇摇晃晃地坐在椅子上，笑道：“是醉了……”
新娘一边给赵南霜倒酒，一边说道：“估计是听到你说你和周迟译分手了，他才借酒壮胆，把当年没敢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人嘛，都会对曾经望尘莫及的人或物心有不甘，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其实也就那样。”
赵南霜：“你刚结婚。”
新娘：“智者不入爱河，我是俗人。”
在爱情面前，谁不是俗人？
宴席还没有散，赵南霜和周迟译提前离场，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以前他可以花一整晚的时间等一场流星雨，但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今天的婚礼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却陪她待了一天。
闷热的盛夏已经接近尾声，晚风里已经有了丝丝凉意。
周迟译的车和周海林的车在小区门口迎面碰上，父子俩都只是降下车窗与对方说了两句话，周海林认出坐在周迟译的车的副驾驶座上的人是赵南霜后没说什么。
当年，周海林取消婚礼是因为盛离和周迟译。
那天，赵南霜把客厅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满地碎片，周迟译没有等盛离的母亲过来，坐在沙发上抽完一根烟就追着赵南霜出去了。
几天后，盛离突然一口咬定自己和周迟译在那栋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周海林给远在训练基地的周迟译打电话求证，周迟译懒得解释，只说：“让她去告我。”
周海林不可能让周迟译惹上官司，权衡之后，决定取消婚约，并且答应盛离母女，会弥补盛离，只要她在周氏娱乐一天，就会给她最好的资源。
周迟译再见到盛离时已经是半年后，她承认她撒了谎，目的就是毁掉周海林和她母亲的婚事。
她说：“不是真心相爱，为什么要结婚？”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她想要的就够了。
自此，盛离在娱乐圈里发展得顺风顺水。
车停在小区里的停车场里，赵南霜下车往外走，时间不算晚，有人在篮球场里打篮球，她能听到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
晚风拂过树梢，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赵南霜扭头往后看，对周迟译道：“你走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周迟译两步走到她身边，道：“今晚就住在家里，明天早点儿起。”
“啊……谢礼。”赵南霜忽然想起自己还欠着债，停下脚步，稍稍侧过身。
她穿着高跟鞋，仰起头高度正合适，不需要踮脚。
“今天不要这个。”周迟译从她的包里拿出她的手机，将屏幕对着她的脸，进行面容解锁。
他点进她的微信，加他为好友。
赵南霜看着他，问：“我让你别跟我联系，忘记了？”
“没忘，”周迟译慢条斯理地道，“已经被删掉过一次，现在重新加上，重新开始。”
“谁说能重新开始的？”
“这一天我任劳任怨，随你使唤，听到刺耳的话不能不满，看到碍眼的人也不能生气，你总得给我点儿好处不是？”
赵南霜忽然笑了，问他：“你对什么不满？生谁的气？”
周迟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对你不满，也不是生你的气。”
“我只是不会嫁给他了而已，又不是不打算结婚。”
他再一次想起了这句话。
周迟译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低声道：“预支下一次的谢礼。”
在她说出更加让他胸闷气短的话之前，他放缓语气，道：“不白抱，过一段时间，送你一份大礼。”
她也不问是什么大礼，只道：“抱够了就松开。”
“再等一会儿。”他压低脖颈，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赵南霜垂在身侧的手既不推开他，也不拥抱他。
又过了几分钟。
“穿高跟鞋很累的，小腿好疼，我想回去泡澡了。”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娇气，周迟译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还是将她松开了，道：“好，回家。”
这条路他们一起走过无数次，从咿呀学语到亲密无间，再到如今的忽近忽远，梧桐树还是那样枝叶繁茂，路灯下的影子也还是那样静谧，什么都没变，只有他们不再牵住彼此的手。
拐过转角，赵南霜落在了后面。
周迟译突然停下脚步，赵南霜在想事情，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转变，仍然慢慢地往前走。
直到等在家门口的江寻出声叫她的名字。
“南霜。”
赵南霜愣了一下，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江寻说：“来南川转机，要停留一晚，正好看看你。”
“正好？”
江寻温和地笑了笑，道：“好吧，我是特意来南川看你的。”
赵南霜朝他走近。
江寻的目光越过她，往她的身后看去。
周迟译还站在原地，江寻意识到，和几年前的那个雪夜相比，周迟译看他的眼神已经和那时不一样了。
056.
和六年前一样，江寻站在赵家别墅的院子外。
不同的是，六年前的雪夜万籁俱寂，跑向周迟译的那只蜻蜓鲜活得让周围的所有景象黯然失色，江寻只能站在她的身后远远地看着，而现在，她走向他，他便不是在她的身后，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漂亮的眉眼和温柔的笑意。
所以，一切会过去。
赵南霜喝了酒，但人是清醒的，脚步很平稳，只在不小心踩到石头子儿的时候才轻微踉跄了一下。
“等很久了吗？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江寻伸手扶她站稳，道：“和许久不见的朋友相聚，要尽兴才好。脚崴了？”
赵南霜低着头，将左脚稍微抬高，动了动脚踝，道：“没有，外面有好多蚊子，我们进去吧。”
她进去开门，习惯性用指纹解锁，但想了想，改为输密码，并对江寻道：“我把密码告诉你，如果下次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家里，你就自己开门进去。”
江寻再一次看向停在转角处不动的周迟译。
少年依然是少年，但眼神里锐利的攻击性让人无法忽视，像是动物世界里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捕猎者，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这是男人的独占欲在作祟吗？
江寻想：军人的身上大概都有一股血性，面对潜在的危机时会遵循本能生出警惕心，但也有着高于常人的自控力，不会让自己做会惹心仪之人讨厌的事情。
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这六年时光，或许是他竭尽一生都无法填补的空缺。
“密码是什么？”江寻收回视线，走进院子，问赵南霜。
“我的生日，”赵南霜把已经被打开的门重新关上，道，“你试一下。”
江寻笑了笑，道：“我还不至于忙到连你的生日都记不清。”
“以防万一嘛。”赵南霜说罢，往后退了两步。
江寻输入密码。
他开门，进屋。
赵南霜去餐厅里倒水，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江寻看着鞋柜上的一双男士拖鞋，没有犹豫，拿了一双新的换上，回答道：“在飞机上吃过。”
“那应该没吃饱吧？”她站在餐桌边，边喝水边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也不会做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餐。”
江寻不挑食，道：“按你喜欢的点，我尝尝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赵南霜随便点了几道菜。
江寻没有把助理带在身边，是自己坐车过来的。
等外卖的时候，赵南霜帮他把客房收拾了一下，反正他住一晚就走，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赶飞机。
她铺好床单下楼时，看到Eleven带着它的小弟站在客厅中间，紧紧地盯着江寻，像站岗一样。
江寻说：“这两条都是隔壁家的狗吧？一直在外面挠门，我就让它们进来了。”
“没事，它们经常来，”赵南霜朝他晃了晃手机，道，“外卖到了，在小区门口。”
江寻起身，道：“我去取。”
两条狗目送江寻出门，门被关上之后，才回到赵南霜身边。
平时如果周迟译在家，正常情况下小的这条是不会跟着Eleven乱跑的，它比Eleven更淘气，也更听周迟译的话。
江寻很快就回来了，听到开门声，原本趴在地毯上的Eleven瞬间站了起来，小的那条也不吃狗粮了，直直地盯着门口。
“汪！”
“汪！汪！”
动物有领地意识，对它们来说，江寻就是需要防备的陌生人。
江寻很无奈，因为没有养过宠物，所以只能向赵南霜求助。
“我该怎么做？”他问。
“有我在，它们不会咬人的，你慢慢吃，我就不陪你吃了。”赵南霜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对Eleven道：“Eleven，过来。”
Eleven慢慢地从江寻的面前走过，过了一会儿，小的那条也跟了过去。
赵南霜被两条狗缠住，江寻就只能独自在餐厅里吃饭了。
江寻面朝沙发坐着，赵南霜偶尔会跟他聊几句，但只要他们一说话，那两条狗就会扑到她的身上，跟她闹，跟她玩，让她无暇顾及他。
赵南霜看江寻吃得差不多了，于是道：“放着不用管，明天会有阿姨过来收拾，你上楼休息吧，房门开着的那一间就是客房。”
“还早，好不容易见一面，如果把一大半的时间用在睡觉上，那么我这个人也太无趣了，”江寻远远地坐着，没有靠近那两条时刻对他保持警惕的狗，“你这么喜欢狗，为什么不养一条？”
赵南霜摸着Eleven的脑袋，轻声轻语地说：“特别想拥有一条小狗的年纪已经过去了，现在没那么想了，而且我总是在外面，养了也照顾不好。”
江寻看着她和Eleven靠在一起，彼此都很熟悉，道：“就算你不在家里，也有其他人会帮忙照顾。”
“还是算了，”赵南霜揉了揉太阳穴，头有点儿痛，道，“休息吧，我也累了。”
江寻点头，道：“好。”
两人一起上楼，Eleven和它的小跟班也上楼了，还挤进了赵南霜的卧室。
赵南霜去浴室里洗澡，它们也没有乱叫。
她家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周家却依旧灯火通明。
“江寻。”
“关灯。”
这四个字交替在周迟译的耳边回响，周迟译的余光从腕上的手表上扫过，转动打火机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他只在心烦的时候才会抽烟，没烟瘾，更不会被低级的欲望驱使。
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
江寻拿到外卖，进了赵家的别墅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他们还没吃完吗？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会聊什么？
是江寻在帮她关灯吗？
他们许久未见，如果江寻对她有别的心思，她是会拒绝还是会回应？
他不能再想了。
转椅被周迟译起身后的后坐力推得撞到了墙边，发出声响，他打开门后，大步下楼，和睡不着起来喝水的老太太迎面撞上了。
“奶奶，您先睡，我去隔壁。”
老太太见他的神情不对劲儿，连忙叮嘱他：“别吵架，有话好好说，女孩子是要哄的，你敲门之前把脾气收一收，在心上人面前服软不丢脸。迟译，你听到没有？”
“嗯。”周迟译只应了一声就出了门，连鞋都没换。
人可以操控欲望，但无法控制感情。
赵南霜洗完澡，打开浴室的门，发现小狗把她的内衣踩在地上咬，脸颊上的红晕是因酒精和热水而产生的，她只皱了一下眉，还来不及生气，卧室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如果房门开着，赵南霜应该可以听到周迟译上楼时木质地板发出的声响，但她在洗澡。
周迟译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进屋就大步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这个吻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吻都更加直接，捏着她的下巴，强行让她张嘴，她被逼得不断地往后退，直到后背靠到墙壁上，再也没有了退路。
即使他来势汹汹，赵南霜也能感觉到，他不是真的要欺负她。
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第一次时他有些急躁，后来的每一次他都是以她的感受为主，吵架之后更是有心卖弄，平时没什么耐心，但在这件事上总是耐心十足。
她身上的浴巾松了，落在脚边，被踩在脚下。
喝了酒的赵南霜脾气没那么好，用力咬破了他的唇。
这是他一厢情愿的吻里她唯一的回应。
周迟译闭了闭眼，冷静下来之后，随手拿起床边的睡衣给她穿上。
赵南霜气得大口喘气，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分手那天吵得那么厉害，她都忍住了。
周迟译也没生气，沉默的这几分钟里竟然在回想，从小到大她打了他多少个耳光，每一次她打他耳光的原因他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无论是哪一次，她都是更委屈的那一个。
“洗澡怎么不锁门？”
“我一直是一个人住，没有这个习惯。”
他的手指从唇上擦过，沾了点儿血迹，他不在意，问：“家里还有别的男人，你不应该有点儿防备心？”
“你是我的什么人？大半夜闲着没事跑过来教训我？！”赵南霜冷笑道，“指责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不敲门就闯进别人的房间，这种事江寻可不会做。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从明天开始，我睡前一定会记得反锁住卧室的门。”
周迟译自我反省，放缓了语气，道：“我道歉，对不起，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赵南霜没说话。
两条狗站在门后，一动不动。
敲门声打破了安静。
“南霜，有多余的毛巾吗？”江寻在外面，问赵南霜。
周迟译拦住准备去浴室里找毛巾的赵南霜，直接说：“让他滚。”
赵南霜压低声音道：“你没病吧？”
“南霜？”江寻又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问，“你睡了吗？”
卧室的门没有锁，她与江寻只有一墙之隔。
“让他滚，”周迟译尽量心平气和地道，“这房子我是给你住的，不是给你和别的男人住的。”
“这么晚了，他明天还要赶飞机，我让他在家里睡个好觉，不行吗？”
“他是有多尊贵？南川有那么多家酒店，难道没有一家可以让他睡个好觉？”
赵南霜懒得跟周迟译多说，推开他之后就想去拿行李箱。
周迟译握住她的手腕，问她：“我是让他滚，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赵南霜仰头看他，他并不是喜欢将情绪暴露在人前的人，极少生气，也很少有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的人或物，这会儿眼睛都有些红了，大概是气昏了头。
赵南霜道：“你说得对，这是你的房子，你有让江寻滚出去的权利，反正你看着我也觉得碍眼，我跟江寻一起滚。”
“你不准走。”
“那你滚？”
“赵南霜，你喝酒了，这种情况下和对你有想法的男人共处……”周迟译没有把话说完，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把江寻从承载着只属于他和赵南霜的回忆的家里赶出去。但他还是退了一步，道，“他滚了我就滚。”
赵南霜平静地说：“我和江寻是一起的，他走我就走。”
057.
周迟译被赵南霜划分到了她和江寻的对立面。
他想起六年前，那个时候，她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被应该全心全意，且毫无理由地站在她这边的人背叛了？
“别生气，我走。”周迟译妥协了。
他慢慢地松开握在她腕间的手，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没有用过的毛巾。
江寻还在卧室外面。
周迟译不躲不避，直接打开卧室的房门。
两人目光对视，周迟译是败给了赵南霜，没有败给其他人。
他们的对话江寻虽然一句都没有听清，但猜到了还有谁在赵南霜的房间里，周迟译没说话，用身体挡住江寻试图往卧室里看的视线，把毛巾扔到江寻的手里，等两条狗都出来之后，他关上门下楼了。
他不急不躁，没有丝毫吵架后的气急败坏，更没有让步后的黯然神伤。
江寻以前只觉得周迟译年轻气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现在发现他还挺能忍的，而且很理智，知道在赵南霜面前动手只会加深与她的隔阂，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南霜，你还好吗？”
赵南霜回过神，低声开口：“我没事，你休息吧。”
江寻没有敲门进去，只站在门外说话。
“需不需要给你换个清静点儿的地方住？我可以把工作往后推，在南川多留几天，等你搬完家再走。”
赵南霜知道他是去谈合作的，于是道：“不用了，反正我也住不久，懒得折腾。”
江寻也不勉强她，只道：“好，有事叫我。”
“嗯。”
赵南霜弯腰捡起被小狗咬过的贴身衣物，扔进脏衣筐，把浴室里收拾干净之后，坐在椅子上吹头发。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周迟译给她发来了微信消息，她没有打开看，有点儿口渴，想下楼倒水喝。
没过多久，卧室门外传来敲门声，她以为还是江寻在敲门，准备穿上外套再去开门。
“我进来了。”门外的人道。
赵南霜正准备起身的动作顿住，手还搭在桌边，她不解地看着推门进来的周迟译。
他的手里端着一杯海盐柠檬茶，他将话说得冠冕堂皇的。
“进大门之前给你发过消息，进卧室之前也敲过门，不算硬闯吧？”
赵南霜觉得好笑，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周迟译坐到沙发上，道，“我只是说我会走，又没有说什么时候走，更没有说走了之后不会再来，他不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赶飞机吗？我先送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