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和离-《斩尘缘》

  “大婚那天,我一身红妆,告别了老太太,被扶上喜轿,我偷偷掀开轿帘的一角,往后看,看到府门口送亲的爹娘哥嫂。

  他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都在笑,都在替我高兴哩。

  往前看,任中骐骑在高马上,远远而望,他是那样的得意洋洋,意气风发。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女人,能比我贺湛英的命更好了。”

  贺湛英说到这里,目光看向宋平,然后自嘲一笑:“这便是我嫁给任中骐的所有原因和理由。”

  宋平双目隐隐发酸。

  那个炙热傲气的少女,喜气洋洋的坐上花轿,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不曾想自己的婚姻成了所有人的算计。

  她那样刚烈的性子,知道真相后怎么受得了?

  “他……待你不好?”

  “倒也不全是,也有两年是好的。”

  贺湛英不屑说假话。

  “那两年我还没有怀孕,任家的日常开支还能维持,他对我还有那么几分新鲜,对老太太还有几分忌惮。”

  听到这里,宁方生心底那个最大的疑惑解开了。

  新婚燕尔,年轻的夫妻好的蜜里调油。

  贺湛英这人喜怒都在一张脸上,从不收敛,也不会伪装,落在画师眼里,那幸福满得能溢出来,于是就有了那张画。

  并非她没心没肺,也不是喜新厌旧,而是她彻彻底底从宋平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正如老太太所说,流水可能会绕路,但终究会往前。

  她流过了宋平,然后用最好的状态,去展开下一段的人生。

  这时,宋平又问:“后来呢,任中骐是怎么待你的?”

  贺湛英看着宋平,微微皱眉。

  宋平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忙解释道:“我知道他肯定不是个东西,我,我……就是……”

  “我不想去讲后来他怎么待我的,搞得我像个怨妇一样。”

  贺落英的语气十分的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个与她不怎么相干的话题。

  真的不相干吗?

  并不是。

  在任中骐那个男人身上,她最深的体会是——

  气到极致,是会浑身发抖的。

  伤心到极致,心脏会炸裂般疼痛的。

  哭到极致,会呕吐。

  失望到极致,便是心如死灰一样的沉默。

  “我唯一想说的是,任中骐成功的把我变成了一个泼妇,喜怒无常,蛮不讲理,非打即骂,人见人厌……”

  把她变成泼妇,任中骐只用了一个满眼厌恶的眼神。

  这个眼神让她终生难忘。

  她突然想起这个男人也曾趴着墙,信誓旦旦对她说,天底下最好的人就是你了。

  这一刻,她明白过来,誓言是假的,深情是假的,唯有他对她的算计,才是真的。

  贺湛英凄凉一笑:“其实,做个高高在上的泼妇挺好,至少没有人敢欺负,这是我在贺家唯一的生存之道。”

  这话,让同为女子卫东君听了,差一点落下泪来。

  她突然想到两句话,一句在现实,一句在梦里。

  现实里,任中骐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跟个泼妇一样,一点子教养都没有?

  梦境里,任扶摇说:你知道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是泼妇,是毒妇,是疯子。

  这两人,一个丈夫,一个女儿,对贺湛英来说都是最亲最亲的人。

  连他们都这样骂她,她的心该有多痛啊?

  但,这还不是最让卫东君难过的。

  最让她难过的是——

  比起任中骐在他们面前,喋喋不休的对贺湛英诋毁、埋怨,憎恶,贺湛英只用了“泼妇”两个字,自嘲自己在任家的处境。

  “这世道真是不公。”

  她忿忿道:“凭什么你这样亮堂的人被逼着去死,任中骐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却活得好好的。”

  贺湛英的目光朝卫东君看过去:“我们女人一生所求是什么?”

  卫东君被她问得一怔。

  贺湛英:“书上说愿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所求是情。”

  没错,娘也这样说过的,不求爹有大出息,但求他知冷知热,待自己真心一片。

  真心,便是情。

  贺湛英目光又向宋平看过去:“你们男人一生所求是什么?”

  宋平也被她问得一怔。

  “求金榜题名,求升官发财,求出人头地,求的是前程,是利益。”

  贺湛英替宋平做了回答。

  “当我发现男人和女人所求截然不同时,我突然原谅了任中骐对我的算计,因为他对正妻的需求只有两个:子嗣和钱。”

  “你,你竟然还原谅了他?”

  卫东君感觉自己都快气疯了。

  换了她,恨不得把任中骐千刀万剐了才解恨。

  贺湛英看着少女气鼓鼓的脸,眼中泛出些柔光。

  “是的,我原谅了他,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小人,他心里装得下的只有算计。”

  一旁,宁方生冷静地皱起了眉:“你既然已经原谅了他,为什么还……”

  “因为我可以做个泼妇,但我不能一辈子做泼妇。”

  贺湛英看着浓雾的尽头,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是让我感到最绝望的。”

  宁方生条件反射似的问:“你的意思是……”

  “我想自救。”

  “怎么个自救法?”

  “和离。”

  和离?

  这两个字锣鼓,重重地敲在那三人的耳膜上。

  宋平惊得额头那三道横纹越发深,她,她竟然想和离?

  宁方生和卫东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色。

  宁方生收回视线:“你没有和离掉的原因是?”

  “首先是任家,任中骐说和离可以,孩子留下,嫁妆留给孩子,你走人。”

  卫东君挥着小拳头,“这和休妻有什么区别?他凭什么?”

  贺湛英眼里的柔色多了几分。

  当初她也是这么问的。

  任中骐回答她说:就凭这嫁妆是贺家给你的,就凭贺家不可能同意你和离,就凭你是两个孩子的娘。”

  她回以冷笑:你想独吞我的嫁妆,你就直说。

  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扔下狠话:

  贺湛英,那我就直说了,你生我是任中骐的人,死也只能是我任中骐的鬼。我把话撂在这里,你想和离,就两个字: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