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死人-《斩尘缘》

  “怎么说?”

  “她说:方生,我一辈子求神拜佛,磕多少头,烧多少香,菩萨都没有眷顾过,这最后一回,菩萨定能保佑。”

  “她这么说就对了。”

  卫东君勾唇一笑,“人啊,只要有信念,什么事都能做成。”

  忽然意识到向小园并非是人,她赶紧补了一句。

  “鬼也一样。”

  宁方生看着卫东君。

  她穿一件青色衣裳,头上什么也没戴,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这世上没什么可难住她的,大不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这性子……

  也难怪误闯枉死城。

  卫东君察觉到这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悦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

  卫东君一听他也说对,又得意了,决定把她在谭见梦境里看到的最诡异的那一幕说出来。

  “宁方生,我忘了跟你说,其实最后那一眼,我看到的谭见是……”

  “是什么?”

  “……”

  无人作答,少女眼珠子忽然定住,像是魔怔了一样。

  宁方生等了一会,见她还没有动静,伸手碰了碰她的肩:“卫东君,你看到的……”

  话还没说完,卫东君忽的一把揪住宁方生的宽袖。

  “宁方生,向小园往水底沉的时候,你看清楚她穿了一件什么样的衣裳吗?”

  “看清了。”

  宁方生目光落在宽袖上,眉目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好端端的,为什么问这个?”

  卫东君得意的一挑眉:“我想到一个法子,既不会打草惊蛇,又能给足他暗示。”

  宁方生吸了口凉气,缓缓道:“说来听听。”

  因为是临时登船,谭见虽然花了和别人同样多的钱,但得到的舱位并不好。

  一夜没合眼,又一路神经紧绷,他其实已经很累了。

  但就算再累,谭见也没有进舱倒头就睡,而是把大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走了个遍,确认安全后,才回到舱里。

  船晃晃悠悠,他睡得也晃晃悠悠,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在船舫上的日子。

  夜晚船工掌灯,谭见醒了。

  人醒,脑子还没醒,他在床沿坐了会,发现船不走了,心中一突,赶紧起身去舱外。

  舱外,有人下船,也有人上船,原来是到了一处码头。

  谭见盯着每一个上船的人看,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正看着,二楼的船尾传来说话声。

  他的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因为在这些声音中,他听到一声极小的议论声:“这人穿得可真怪,别是要寻什么短见吧。”

  谭见脑子很清楚,谁寻短见都和他没有关系,但两腿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走上二楼甲板。

  甲板上围着一群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同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站着一年轻女子,穿一袭白衣,背影很纤细,腰身盈盈一握,一头乌黑的秀发自然散落着,像黑色的锦锻一样光滑柔软。

  女子脚下仿佛有千斤重,一步一步,僵硬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栏杆旁,幽幽叹出一口气。

  四周看客没有一个人去拦,都冷漠地围看着。

  不知为何,谭见的心隐隐抽紧,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一步步跟过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女子瘦得可怜,像一片细叶儿一样,被人轻轻一折,就折断了。

  “这位姑娘,船边危险,你赶紧……”

  女子突然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霎时,谭见表情一片空白,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到“扑通”一声传来,他才一个箭步冲到了船边。

  女子仰面浮在水面上。

  白衣在水里散开,像一朵慢慢盛开的梨花,层层叠叠,如白云飘逸,又如雪花漫洒。

  谭见想喊,可喉咙里发不出声来;想伸出手,可四肢像是被冻住了。

  “救人啊,快救人啊。”

  四周惊叫声响起,谭见却什么也没听见。

  他死死盯着白衣女子的脸。

  那脸素白干净,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勾起,露出一记似有若无的微笑后,慢慢沉入河底。

  谭见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针尖,五脏六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就痉挛起来。

  他腿一软,跌跪在甲板上。

  是梦吗?

  为什么四周的嘈杂声,那样清晰。

  不是梦吗?

  为什么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谭见撑着甲板的手紧得发颤,两排牙齿用力咬下去,痛意传来,血从他嘴角慢慢渗出。

  不是梦。

  谭见闭上眼睛,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几下,然后他倏的睁开眼,从地上站起来,抬腿往回走。

  他走得很快,与蜂拥前来看热闹的人迎面撞上,撞得连连几个踉跄,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走到一层,有人拦住谭见的去路。

  “客官,点支安神香吧,我们船老大给每个舱里发一支,这事闹的,谁夜里还能睡着觉呢。”

  谭见木讷地接过香,木讷地道了声谢,木讷地回到舱里。

  木门挡住了外面的喧嚣。

  谭见在床沿坐下,坐了很久,忽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而,那朵盛开的梨花还是不断在他脑海里盛开,枯萎。

  再盛开,再枯萎。

  他忍无可忍,把安神香往烛火上一凑……

  ……

  河边的树丛里。

  白衣女子在马住的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脱掉湿衣裳,湿裤子……

  脱完,他冷冷抬起头:“看什么看?”

  马住不好意思说姓天的你要是哪天缺钱了,就去船舫上陪客,不出几年,你也是头牌。

  他把干毛巾递过去,一脸义正言辞道:“都怪我家爷,说你长得瘦小,扮起女人来最像,你快擦擦,可别着凉了。”

  天赐抽过毛巾,胡乱擦几下后,往他脸上一扔,“我家先生呢?”

  “已经上船上了,放心,有我家爷跟着,你家先生和三小姐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有你家爷跟着,我才不放心。

  天赐三下两下穿好衣裳,冷冷道:“出发,去下个码头迎他们。”

  马住:“不歇歇再走吗,你这又扮女人的,又跳河的……”

  “歇你爹。”天赐转身就走。

  姓陈的,这扮女之仇,小天爷和你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