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问答-《斩尘缘》

  贺湛英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让斩缘人心头震了两震。

  “我在贺府女儿中排行第三,人称三小姐,十八岁由父母做主,嫁给了长平伯任中骐,婚后生下一双儿女。”

  说到这里,她静住了,好一会才又开口。

  “我这一生前十八年在贺府,后十五年在任府,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好说的,跳井自尽也是因为活够了。”

  宁方生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向小园嘴里像烈马一样的人儿,怎么可能会平平淡淡,没什么好说的呢?

  她死的时候才三十三岁,怎么可能活够?更何况她膝下还有一儿一女。

  试问这天底下,有几个做母亲的人,能抛下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贺湛英,你既然选择了斩缘,就请不要把这件事情当作儿戏。”

  宁方生声音发沉:“你对过往多说一句,我这头查起来,才有可能多一分把握,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最坏的结果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

  魂飞魄散,是彻底的在六道中消失。

  这世间只有最十恶不赦的人,才落得此下场。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在家从父,嫁人从夫,一辈子连四九城都没有出过。”

  贺湛英忽而笑了。

  “我这辈子干得最出格的事情,大约就是在做姑娘的时候,跟丫鬟学了凫水,为此还挨了家里狠狠一顿骂。”

  宁方生见她仍是不说,只有试探道:“你可有真正喜欢的人?”

  “内宅女子,极少见到外男。”贺湛英敛笑摇头。

  “可有深恨的人?”

  “我不与人结仇。”贺湛英仍是摇头。

  “你与娘家关系如何?”

  “祖母宠我如宝。”

  “你与长平伯关系如何?”

  “寻常夫妻,并无多少恩爱。”

  “公婆妯娌如何?”

  “于我来说,不过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陌生人而已。”

  “你的一双儿女呢,你自己活够了寻死,死前可有想过他们?”

  宁方生话锋一转:“幼时失恃,何人可依?”

  贺湛英蹙眉,眉宇间一道淡淡的折痕。

  这折痕虽然淡,却一定是长年累月的蹙眉才会形成,而一个人之所以会长年累月的蹙眉,原因只有一个:不如意。

  宁方生看破不说破,静等着她的回答。

  “幼时失恃,无人可依。”

  贺湛英蹙着的眉慢慢松开,“他们对我生出执念,哪怕是恨也是应该,斩缘人可寻着这条线索去调查。”

  宁方生哑然。

  一问,一答。

  他寸寸逼近,她轻巧避过。

  看来这个贺湛英是铁了心的什么都不想说。

  宁方生决定退后一步:“除了一双儿女之外,你对有执念的人,可还有别的人选?”

  “我不知道尘世间,有谁会对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产生执念,我以为人死后桥归桥,路归路,什么都能烟消云散。”

  宁方生心底隐隐生出些怒意。

  “阴间一天,阳间七日,贺湛英,我只有七日的时间,若斩缘失败,不光是你魂飞魄散,斩缘人亦有惩罚。”

  啥?

  斩缘失败会有惩罚?

  远处两人虽然僵着不能动,心里却涌起惊涛骇浪。

  陈器:该死的宁方生,你、丫、的怎么不早说?

  卫东君:惩罚是什么,会不会连累到我?

  贺湛英迎着宁方生的目光。

  “这世间有生,便有死;有好,便有坏;有奖励,亦有惩罚,斩缘人既然干的是这份活,该坦然接受才是。”

  “你……”

  贺湛英屈膝,朝着宁方生浅浅一礼。

  “你无需担心,只管尽人事,我孤注一掷,也只管听天命。若你有惩罚,我愿向城主求情,将这惩罚一并罚在我身。”

  这一番话,简直让宁方生惊心。

  可真是奇怪,明明自己选择斩缘,偏偏过往的事情一点都不肯露出来,还说什么孤注一掷。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一刻,宁方生突然觉得向小园还并未全部看透她的三小姐。

  这贺三绝对是个一意孤行的人。

  这时,耳边传来城门启动的声响。

  宁方生回过神,才发现城门里的人不知何时,已悄然转身,自顾自离去。

  “砰”的一声,城门合上,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秋阳直落下来,浓雾尽数散去。

  一同散去的还有徘徊在卫东君和陈器心头的恐怖和紧张。

  然而下一瞬,两人同时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快的能跳出胸腔,四经八脉里的血液齐唰唰往头顶的方向冲过去。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扑面而来。

  “噗通——”

  “噗通——”

  两人一前一后,倒在了地上。

  卫东君失去意识前,最后挣扎着睁了睁眼,朦胧中,她看到有人向她飞奔过来……

  ……

  咦?

  刚刚明明有人冲她飞奔而来的,那人呢?

  怎么等半天,我还躺在地上?

  卫东君双手一撑,从地上坐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宁方生呢?

  陈器呢?

  小天爷呢?

  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把她撂下了?

  卫东君心说这都什么男人啊。

  她起身往宅子深处走,这一会的时间,他们几个人应该还在这宅子里。

  没走几步,暮色沉沉而落。

  卫东君心里埋怨宁方生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不在宅子里多装些灯,真是抠门。

  走进第一个庭院,里面黑漆漆空无一人。

  第二个庭院,依旧无人。

  忽然,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声传到耳边,卫东君心一下子慌了起来。

  “谁?”

  没有人回答,似乎刚刚那一声叹息只是她的错觉。

  卫东君吓得赶紧退出院子,刚站稳,那一声叹息声又在耳边响起。

  还没完了?

  卫东君寻着声音走过去,她倒要看看,到底谁在装神弄鬼?

  走出几十丈,眼前又出现了一个院子。

  在卫东君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那幽灵般的叹息声从院子里传过来。

  进!

  她踏进院子,目光落在一处厢房。

  厢房里似乎点了一盏孤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但她心里莫名的涌上一个念头——房里有人。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一身单衣,背手静立,孤灯的光只落在他的身侧,以至于他整个背影都笼在屋内的暗影中。

  这背影可真孤独啊。

  可是……

  也真好看。

  这时,男人似乎听到了身后有动静,慢慢地转过身。

  卫东君顿时紧张起来,眼珠子一眨不眨,心想该有怎样的一副皮囊,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副好看的背影。

  眼瞅着那人的皮囊即将展露在卫东君的面前,一个声音突然钻进耳朵。

  “宁方生,你这针扎得没用啊,她怎么还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