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赵老头回魂2-《观音泥》

  “算了,我去,谁叫我这人心软。”

  见齐福已经答应了,张宴摆出香炉,插上三根线香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这枚铜镜照过百日阳光,即是媒介又是出入口。

  他拿起桌上的陈年黄酒倒了三杯,示意齐福喝下。

  齐福喝下后,张宴从袋子里摸出一只老鼠,在老鼠的后腿上系上一根红绳,又对老太太说:“你有没有什么信物,你老伴一看就认识的那种。”

  老太太强忍着泪水,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银镯子递给张宴,这是她们结婚时,老赵头攒钱自己打的镯子。

  银镯子本来是一对的,后来日子过不下去时,她偷偷卖了一只,只剩下一只了,赵老头知道后破天荒地跟她红了脸。

  张宴接过镯子,内里刻了长长久久四个字,和一个“菊”字,他猜想着应该是老太太的名字。

  他将镯子和老鼠塞进齐福怀里,又嘱咐他:“看到什么都不要怕,看好了老鼠别让红线断了,它能带你回来。”

  齐福暗暗记下张宴的话,站进去刚刚画好的炭木圈里。

  “闭眼,凝神!”

  张宴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齐福闻到了线香的味道,渐渐人也昏昏欲睡。

  忽然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再在睁眼时,眼前是另一幅场景了。

  张宴不见了,他也不在老赵头的家,眼前只有一个很长的阶梯,阶梯很长,一眼看不到头。

  齐福抬头看天,日头通红,像个巨大的钨丝灯一样挂在天上,不像平时那般温暖和煦,唯有光影倾洒在身上,不带丝毫暖意。

  他一心惦记着找赵老头,捏紧了手中的镯子,向着台阶下面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一扇大门,巨大突兀地立在眼前。

  乌木门上,两个门神斜飞入鬓,不怒自危,以一种不羁而庄重的姿态浮跃而上,庄重而威严地俯视着齐福。

  门环是两个狰狞的兽首,犬齿外露,铜绿斑驳,被岁月的侵蚀很久,眼眸处镶嵌着两颗红宝石。

  门后传来低沉悠长的低吟,如同远古的呢喃。

  齐福瑟缩着双手,正要去推门。

  那门“嘎吱”发出一声响动,突然自己打开了。

  手中的老鼠突然一下蹿了出去,齐福心头一凛,完蛋,老鼠不能丢,他顾不上别的,拔腿就追了上去。

  “不好,这老鼠跑了!”

  老太太见老鼠溜了,又急又惊,急忙上前要去捉它,张宴出声:“别动,沾上活人的生气,那边的人就回不来了。”

  老太太急忙躲开,深怕老鼠撞上她,她一边躲一边去看燃着的三支香。

  张宴说了,香一灭,不管找不找得到老头,年轻后生都得用红线拽回来,不然会没命。

  齐福奔向一条街道,他发现街上都是青砖黑瓦的屋子,顶多三层楼,有点像民国的建筑。

  他跑得飞快,在老鼠溜进一间铺子时,伸手拽住那根红线,又不敢太用力,万一断了他的小命怕是也不保。

  这一顿惊险刺激的,给齐福跑出一身汗,他这才发现整条街上的人都在看他。

  只是那些人很奇怪,比他要低很多,细看一个个动作都很僵硬,眉间隐隐有一道红的亮光。

  对了,他是来找人的。

  齐福上前去问老板:“你见过一个老头吗?四方脸,头发白了,黑裤子,条纹短袖。”

  那老板见他靠近自己,吓得直往后退,“啪叽”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齐福挠了挠后脑勺,又看向旁边摆摊的女人,还没张嘴,女人旁边的孩子“哇”地哭了起来。

  齐福无奈,这些人好像都很怕他。

  他独自沿着这街道走,茶摊、戏楼、饭馆子,转了一大圈也不见赵老头。

  这人真的在这里吗?

  张宴该不会学艺不精坑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齐福突然想起来,赵老头是个棋痴,之前警方也说了他就爱去公园里下棋。

  公园,可是这地方哪里有什么公园啊。

  正发愁呢,就听到旁侧的巷子里传来吵嚷声:“炮过河,你听我的,不然要输了。”

  “输个屁,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个死老头别说话。”

  齐福心里一喜,赶紧进了巷子,这一看,还真是赵老头,他被围在中间,有人正推搡着他。

  “赵海!”齐福叫了一声。

  赵海回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转头又去盯着棋盘了。

  齐福不敢太靠前,他怕像刚才一样,这群人被惊着了,万一赵老头也一起跑了,就更麻烦了。

  齐福又小声说:“赵海,我是来找你的,你家人还等你回家呢?”

  赵海的视线终于从棋盘上挪开,他看了眼说话的人,什么意思?什么老太太?

  齐福急了,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扯了出来,拿起手中的银镯子给赵海看:“这是你结婚时,亲手给你媳妇打的银镯子。”

  赵海依旧一脸迷茫,看了银镯子,棋局正杀得激烈呢,还是个玲珑局,眼看着挑战的又怕输了,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赵海根本不看齐福的镯子,也不想听他说话,整个人显得很烦躁,想要甩开齐福。

  齐福急得满头大汗,他得赶在香烧完前将人带回去。

  不管了,齐福咬破了手指,死马当活马医。

  他手指沾了血,点上赵海的印堂,赵海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镯子,又回头看看这奇怪的地方。

  “你是谁?怎么会我老婆的镯子。”

  时间紧迫,齐福一把攥住赵海的手:“你先跟我回去,回去再说。”

  赵老头被他拽得踉跄,几乎拖着往回走。

  一直亮着的天,突然黑了下来,眼看着头顶的日头要灭了,齐福怀里的老鼠突然躁动不安起来。

  不好,时间快到了。

  眼看着就剩最后一小节香了,原本明亮的镜子慢慢变暗,红绳也跟着微微颤抖。

  张宴一把扯住红绳,对老太太说:“快喊你家老头子的名字,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有,快说这些事情。”

  老太太被这状况吓懵住了,回过神后,张口就骂:“你个老骗子,说好了年底的时候跟我武阳散心,现在你就这么痴傻了,打算赖账是吧?”

  她一边骂一边哭。

  “结婚的时候你还说,这辈子要让我吃香的喝辣的,我跟着你吃了一辈子的苦,眼看着孩子们大了要享福了,你就这么撂下我了……”

  老太太的声音响彻在天空中,齐福抓着赵海一路狂奔,往大门那边跑去,那门已经关了一半了。

  那老鼠率先蹿了上去,小小的身子挡在门栓处,竟然顶住了即将要关上的大门。

  脚下的台阶开始坍塌,齐福一个起跳,踏上第一个台阶,他一把扯住往下掉的赵海,使足了力气才将人拽了上去。

  老鼠突然尖叫时,张宴一刀斩断红绳,拿起面前的铜镜,对准老赵头的天灵盖,一边泼下黄酒一边念咒。

  “阴路断,阳关开,魂归灵台——”

  最后一丝香灰落地,齐福猛地醒了过来。

  他腿一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走这一遭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齐福吃力地朝着老太太笑:“人带回来了。”

  “老婆子,这些人是谁啊?”身后突然传来老赵头的声音。

  老太太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看着自家老头子,喜极而泣:“死鬼,你吓我了。”

  “恭喜啊,之后用七年的老茶梗煮水,连喝七天。”张宴面色发白,有些惋惜,“只是要落下点病根子了,阴雨天可能会头疼。”

  人能清醒老太太已经很高兴了,她连忙道谢,又转身回了房中,在衣柜下取出一叠钱。

  “也没多少,就5000,是我老头子的私房钱,你们收着吧。”

  赵海完全对那晚之后的事没印象,一看到老婆子拿了他的私房钱,激动地跳起来就去要抢。

  老太太一把拍掉他的手:“命都没了,还心疼这把纸。”

  张宴笑了笑,没接那叠钱,只从中间抽了一张:“我拿这张就够了,行善事,也给我自己攒福报。”

  齐福撇了撇嘴,正准备伸出去的手顿住了。

  大冤种,他就是最大的那个冤种!

  两人出了赵家,齐福没好气骂张宴:“好人都让你做了,我倒成了见钱眼开的了。”

  张宴没好气地看了眼齐福:“这本来就是六门惹的乱子,白穆跑了,赵老头都疯了这么些天了,再收人家钱就说不过去了。”

  他拿那一百块,为的是让老太太心安。

  两人分别时,张宴突然问齐福:“你什么时候回六门,祠堂要开了,不打算再抓个周?”

  这一说齐福倒是想起来了,祠堂六年开一次,六门的抓周是个复杂的仪式,简单说就是问祖宗,祖宗来选传承人。

  齐福还是有点期待的,每次开祠堂他都去,但奈何就是委蛇娘娘不给面子。

  这次去祠堂,他估计也就是个陪跑,或许自己天生就吃不上这碗饭吧。

  “过几天吧,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齐福说的没处理的事,其实跟阿瑶有关,和张宴分开后,他开车又回了归去来。

  去买烟时,老板热情地问候:“齐老板这几天去哪里发财了,好几天都不见你了。”

  “来包玉溪。”

  齐福扫码付完钱后,立即拆了包装,像个瘾君子一样,吞云吐雾了几口才回:“出去办了点事。”

  回到铺子后,齐福先是用鸡毛掸子拍了拍灰,又拧了块湿抹布,将博古架上的物件一一擦干净,又摆回原位。

  他这人没啥爱好,就喜欢收藏点老物件,名贵到算不上,纯属个人爱好。

  齐福做完这一切,点了三根香,对着委蛇娘娘拜了拜。

  泡了壶茶之后,他躺在摇摇椅上听起了曲子,一连听了个把小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给爷爷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电话倒是接得快。

  老头子声音明显带着喜悦:“兔崽子,我都听说了,这回这事办得漂亮,给咱们一门长脸了。”

  齐福原本单名一个博字,只是他诸事不顺,一个小水塘差点淹死,普通感冒到都能严重到白肺,后来找皇家算了一下,说是名字没起好。

  于是改成了个齐福,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神奇的是,齐福自从改了名字,确实没有三灾五难了。

  但齐家在民国时,人才济济,出尽了风头,到了齐福这一辈没落了,在齐家处处被压一头不说,窝囊气没少受。

  这也是他跟阿瑶走这一趟的原因。

  齐福干笑两声,组织了下语言:“爷爷我想问你点事,你可别瞒着我啊。”

  老爷子因为齐福这回扬了名,许是心情好,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

  齐福犹豫了下,还是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虑:“爷爷,付家的事情你清楚吗?付小姐她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啊?”

  电话那头没好气:“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齐福心里咯噔一下,看爷爷这个反应,八成是他猜对了。

  之前他特意在六门里打听过,但他路子走偏了,总以为阿瑶或许是付家哪房的私生女,打听了一圈,也没听说付家谁在外头有姘头。

  付琼的爸爸付昀,年轻时候是自由恋爱,直到现在两人也很恩爱,一度还是六门的模范夫妻。

  齐福近些年又鲜少回家,更是没机会见付琼,加上她又常年戴个面具,所以他压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没什么,就想着付伯伯夫妻俩感情也挺好的,怎么就没多生一个,那时候计划生育,头胎生女的,不是可以要二胎吗?”

  “唉……”电话那端长长地叹了口气,“付琼原本是有个姐姐的,两人还是双生子,只不过来后来那个女娃病了,五岁那年没了。”

  “这事几乎没人敢提,怕惹得你婶婶伤心。”

  电话那边又嘱咐:“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可千万别出去瞎嚷嚷。”

  齐福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卧槽,阿瑶不会真是付琼的姐姐吧?

  再一想,又这事儿都不对劲,付昀又不是养不起孩子,让孩子流落在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齐福一颗心砰砰直跳,这事不能明着查,他有种直觉,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一番思来想去,齐福决定明天去一趟医院,接着去探望喜婆婆,偷偷弄根阿瑶的头发,DNA技术一比对不就清清楚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