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千霞照彻钓龙台-《灵源仙尊》

  浮云历甲子元日,阴阳交割之际。

  云海初泛鱼肚白,金乌未升,已有万缕霞光刺破天幕,将翻涌的云涛染作赤金熔炉。

  仙城正西之处,有一仙阁谓之太虚。

  太虚阁九重飞檐刺破云毯,墨玉廊柱缠绕着千年不散的先天紫气,恍若上古神人遗落人间的玉阙,巍然镇在三都交汇的天地枢机上。

  此乃霞津三都共同建立,正为此次钓龙宴……

  宴起之日,不等群雄毕至,太虚阁已经热闹起来。

  云市千舟悬灯,万舸争流。

  停留在云海市集的修士繁多,除了能够入阁一会的八大道统与旁都真君,其中大多数都是八大道统之外的小门小派修士以及散修。

  若论参宴条件,他们可能远远达不到,是以进不了太虚阁。

  不过如此千载难逢的盛宴时机,他们又岂会因此小小所限便放弃观望?

  是以在太虚阁周遭寰宇之间,云阁并立,灵舟如旗。

  数不胜数的修士身着各色袍服,或与同道对饮相候,或独自一人闭目凝神。

  重天之上的重天如镜,倒映着下方近万修士攒动的盛景。

  这是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一度的钓龙宴,纵使无缘登阁,能嗅得一丝龙气亦是造化……

  未过多时,天外紫气东来。

  太虚阁千重玉阶自云海中浮出,阶上道纹流转如蛟龙游走,八十一盏琉璃星灯悬于阁檐,将翻涌的云浪映作斑斓星河。

  众人心神一震,知道是有正主动身了。

  “会是哪家传人?”

  无数修士翘首以盼,心中竟比参宴之人还要激动。

  论起凑热闹,他们是最推崇的……

  这时忽闻三十六声玉磬清鸣,天穹裂开一线金痕,由天马拉着的鎏金车驾破空而至,如同一缕星辉闪耀苍穹,最后缓缓停在太虚阁外。

  “果然是九曜星枢殿先至!”

  这个结果并未出乎众人预料,自从九曜星枢殿强势崛起后,霞津三都便再无与其争先之道统。

  车驾垂帘轻启,当星纹锦靴踏在云阶刹那,整片云海骤然暗沉。

  观星子广袖间流泻的星辉照亮他眉眼,额间一点星辉竟似活物,随呼吸明灭如晨星。

  其所过之处还有星屑随步生灭,一双眼眸深不见底,令人望之不禁目眩神迷。

  “观星真君……”

  阁内数道身影连忙迎上去,带头之人是一星袍老者,正是九曜星枢殿于云海市集的主事之人。

  而其余几位也大差不差,皆是各家道统于此的执事真君,潮生阁的云深真君亦在其中。

  “嗯。”

  阁内传来玉磬三响,象征着首客入席的尊荣。

  直到观星子身影没入太虚阁中,云市方爆发出海啸般的声浪。

  “竟只有观星真君一人?”

  直至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惊呼道:

  “九曜星枢殿竟只派了一人参加此次钓龙宴?”

  “这是只看得上此宴大龙,不在乎其它道痕……”

  众人咂舌连连,一边暗忖九曜星枢殿实在狂妄,一边又在默默羡慕,只觉这才是霞津第一道统的风范……

  灵都正主已至,其余两家道统也相继而来。

  其中心焱府弟子踏云而至,素白锦缎上浮动着若隐若现的焰纹,行走时似有星火明灭,偏偏周身气机尽数收敛,恍若凡间绣娘针线下的寻常图样。

  若非当先那位玄玉束冠的公子,仅是负手而立便引得周遭灵气自发凝成赤虎虚影,倒真要叫人疑心这衰微道统的底蕴。

  “心焱府也算是没落了,以往辈辈出尽道果仙才,从未下过五人之数,可这一代,竟只有颜玉虎一人是在真君之境显化了道果。”

  “别说与其他几家相比,就是与霞津三都的一些散仙道统相比,也多有不如……”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檐角垂落的铜铃声中,有老者抚须轻叹:“昔年心焱七子同耀霞津的盛景犹在眼前,而今除却颜家麒麟儿……”

  其话音未落便被同行修士以肘相阻,原是那白衣公子广袖轻振,腰间赤玉环佩忽作鸾鸣,惊得檐上青鸾振翅卷起千重云浪。

  众人正待细观,又忽觉足下云毯震颤。

  但见十二位巨汉踏空而来,古铜肌肤上浮凸着暗金纹路,每步落下皆有山岳虚影在足底幻灭。

  最前头的丈许大汉突然咧嘴大笑,竟震得云海间如旗灵舟嗡嗡共鸣。

  相较于心焱府,坤灵血裔之修却是个个五大三粗、气势张扬,一点也不似其五行土属之厚重。

  “据说此族修道不看天资,只看族人能否与一种唤为坤灵的妖精结契,不知此传闻真假与否?”

  有对此道统不熟之人好奇问道。

  “既有传闻,自是为真。”

  也有热心修士指向那个最前头的丈许大汉:“且看其耳,是不是颜色形状皆不类于常人?”

  众人凝目看去,果然发现大汉的一对耳朵呈现蝙蝠尖耳状,通体棕黄之色:“这莫非就是因为坤灵所现?”

  “没错,此人名为厚木山,修道天资本是极差,可其在幼年与一个形似蝙蝠的坤灵结契,与其相融后,竟令他在真君之境前没遇到任何瓶颈……”

  众人不由惊呼:“他就是厚木山?”

  显然对其声名早有耳闻。

  “世上竟还有这等妙物,不知我等可否与坤灵结契?”

  “你想的倒美,坤灵有限,他们自家人还无法做到人人皆具,又哪来的多余给你?”

  “可惜,可惜……”

  议论声如潮水漫过玉阶,这两家修士也纷纷踏入太虚阁中……

  再之后便是无相剑冢一行。

  都言剑修稀少,可此宗却给人一种反常之感。

  剑光明灭不定,细细一数,此宗参宴之人竟有三十余位,实为八家之最。

  不过其中多是元婴之辈,问道真君只得七八数,不算太多,却也超过先前的九曜星枢殿与心焱府。

  虽然不能与孤身赴宴的观星子相提并论,但也足以力压如今的心焱府一头了。

  “被一个底蕴不过两三万年的剑宗超越,若是心焱府的祖师再世,不知道会不会大骂后人无能……”

  众人唏嘘不已,毕竟要论底蕴以及传承久远,心焱府都要强出无相剑冢许多,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难免让人心生感慨……

  而待无相剑冢一行人入阁之后,天边又起动静。

  碧月双色漫天,降下身影竟然不少于无相剑冢一行。

  众人晃了晃眼,这才醒觉,原来是碧落潮生阁与太阴姒族联袂而至。

  阁前等候的星袍老者见状眸光悄然一闪,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云溟真君,姒真君……”

  数人上前一礼,照例寒暄几句后,便有条不紊的要引着她们两家入阁。

  只是刚迈出半步,便忽闻焰燃雷暴之音渡空而传,倏尔回荡在此方天地之间。

  星袍老者心下微动,主动停下了脚步,回首笑道:“却是烬木渊与劫雷古池的同道也到了,这下倒是正巧,不妨便一并入阁?”

  慕容汐与姒玄霜相视一眼,心中不由冷笑出声。

  九曜星枢殿还是这副模样,她们两家稍有亲近,便巴不得借力平衡……

  云海之中,烬木渊的焦土气息与劫雷古池的紫电相互缠绕,冬一紫氅雷纹游走,与身侧烬天启谈笑风生,倒似多年至交。

  “咦?”

  在落下身形后,冬一露出意外表情,明知故问道:“竟这般凑巧,诸位道友是在等我们吗?”

  慕容汐一点也不惯着,自姒腾霄手中接过那只月华雷猊幼崽,伸手作状安抚了一番,漫声道:

  “倒也不是,这小东西闹腾得紧,总要在入席前好生安抚。”

  冬一脸色陡然一沉,眉骨雷纹如活物抽动,紫电在袖中炸开三寸又硬生生压下:“云溟道友当心玩火自焚,灵宠若在宴上发狂……”

  “不劳费心。”

  姒玄霜展颜一笑,将幼兽接到怀中:“此幼兽虽然难缠,但尚算听话,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闻得此言,冬一愈发烦闷,冷哼一声不再回应,昂着头就往阁中走去。

  太虚阁外,有不明原因的修士一头雾水,不由低声问道:“哪位道友能为吾解惑?”

  直至有人解释出了原因,他这才恍然明悟,望着那只幼兽啧啧称奇……

  檐角垂落的金纹玄旗兀自翻卷,仿佛有游龙穿梭于淡金天光。

  与直入阁间的冬一等人不同,烬天启暗红袍服猎猎间倏然驻步,不知为何,那双阴鸷眸子含笑刺向人群中的素袍修士。

  正当观望之人纳闷时,但见他轻笑出声:“这位便是灵源道友吗?”

  其声如若锈刃刮骨,惊得众人皆是皱起眉头。

  陈沐广袖微滞,抬眸时玉簪轻动。

  十丈外,烬天启唇角弯出新月弧度,眼尾赤纹随笑魇游动如蛇。

  “灵源见过真君。”

  陈沐神情不动,不容挑理的稽首一礼。

  烬天启堆叠出温煦笑意,偏生眼底幽光流转:“早闻道友名号,却直至今日才有缘得见,当真是……相见恨晚呐!”

  “真君说笑了。”

  陈沐客气中带有三分疏离,相较于将心绪摆在脸上的冬一,烬天启更令他心生警觉,尤其是潮生阁与烬木渊本就为不可调解的仇怨关系。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态度,烬天启也不再多说,与他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后,便带着烬氏真君入了太虚阁。

  望着他的背影,慕容汐琼鼻轻皱,忽的哼了一声,与陈沐传音道:

  “此人阴险毒辣,比其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宴席间若有针对之举,师姐自会替你担下,只是一些我看顾不到的地方,还需你自己小心些了……”

  陈沐颔首应和一声,与众人一并踏入太虚阁中。

  而在外围,观望之人议论声再起,指着那素袍身影问道:“灵源又是何许人也?”

  与之前数次不同,场中一时鸦雀无声,想来是都不识陈沐名号。

  直至过了良久,方有一声低喃响起。

  “应是外界之修……”

  众人瞳孔蓦地一缩:“竟是他?”

  这时九重飞檐下金铃齐震,漫天云海竟在刹那间暗了三分。

  众人再看时,素袍修士已端坐云台,周身清气流转如月华倾泻,竟将宴席间七十二盏鲛人烛都比得失了颜色……

  可相较于阁外修士的青眼相加,陈沐于阁内的反响便要小了许多。

  毕竟抛开外界之修的身份不谈,陈沐终究只是一个元婴修士,尤其是众人对他不甚了解,自然达不到重视境地……

  只不过有一人的目光灼灼,让陈沐感觉颇深。

  侧目望去,发现是一鹤氅男子,面容俊美,仪态不凡,落座于观星子之旁,可见身份应该同样不俗。

  而见陈沐望来,鹤氅男子还不忘举杯示意……

  “此人是中都玉京墟的羽阙真君,师弟不知,他早在七年前便拜山门想要见一见你,只是彼时你正在闭关,所以师尊便令八师兄、九师兄推辞了过去……”

  慕容汐玉指轻叩酒樽,其音萦绕于心。

  陈沐缓缓颔首,遥遥举杯回礼过后,便垂下眸光不再理会。

  此刻太虚阁已落座七成,侍者捧着盛满云海凝露的琉璃盏穿行此间,为高声交谈的众人及时斟满,每斟上一樽,阁外苍穹便明亮一分。

  而阁中主位之上,暮棘等各家道君早已等候在此,望着苍穹之色,眸光却愈发凝定……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寒暄对饮过后,太虚阁内也一时沉寂。

  不是众人无话再说,而是他们都能看出,云涡深处已见翻涌灵机,想来汛期爆发,或在一瞬之间……

  果不其然,待一缕清风拂过,天地瞬时变色,万丈云涛骤然沸腾,如倾覆的银汞漫过天幕。

  霞光割裂处,近万道痕自虚空中显形,青碧如游鱼摆尾,赤红似蛟龙盘桓,靛紫若雷蛇窜动,玄黄同苍鹰振翅,每一道划痕都裹挟着崩山裂海的道韵。

  陈沐眸光一动,可还不等他心生讶然,便见眼前之景又陡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一道纵掠千丈的云海涡旋,其中不时有着金鳞跃波。

  “哈哈哈,辰时三刻,倒是一个好时段……”

  暮棘等道君扬声一笑,纷纷抬手一挥。

  下一刻,便见钓龙台自云海之上浮出,八十一根白玉柱浸着星辉流转,其下有着八十一个座位。

  其座通体洁白无瑕,竟是整块昆仑羊脂玉雕成,莲纹凹痕中浮沉着淡青色灵雾,时而凝成璎珞垂落,时而散作白鹤绕柱三匝。

  “钓龙台现,太虚宴起。”

  暮棘等道君笑声不绝,高呼道:“诸君,为何还不动身?”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