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玄潮荡峰 月华镇世-《灵源仙尊》

  “何人如此大胆?”

  孙氏族主尚未反应过来,适才振奋仍存,闻言大喝一声,似是要为吴氏助力。

  可当他环目望去,却正好撞上满座讥诮目光。

  他喉头猛地一哽,方才醒悟在这灵柱山上敢悍然破阵者,除却那位方才被自己贬低的境外修士陈道人,更有何人?

  瞬时间,他豪迈神情为之一缩,干笑两声后,悄然跌坐席间。

  而此时的吴氏族主面庞早已蒙上一层阴翳,哪还有心思理会于他,当即回身拱手道:“诸位同道,陈道人胆大妄为,在下还需回山处置,就不奉陪了!”

  言罢他转身大步而去,看其神色变化,众人便知他多少有些后悔请苏寒出面了。

  若非苏寒如此轻待大意,安能将那陈道人逼至如此境地?

  好说好量足以了事,非要装腔作势以显身份,苏寒,实乃庸人也!

  而苏寒自有所察觉,眼角猛地抽动数下,胸膛剧烈起伏,却在转瞬间爆发出震耳长笑:“有意思,有意思!”

  他霍然起身,鎏金案几被他一掌拍出蛛网状裂痕:“吴族主,本座与你一并前去,倒要看看那陈道人有何等底气,竟敢如此猖狂!”

  见其一副杀气冲冲的模样,众人心下一震,不由暗自叫苦,眼下乱局,却是越闹越大了。

  孙氏族主更是后悔不已,若早知陈道人如此强势,还不如当时狠下心来随刘氏族主一并前去告罪。

  他可是听说刘氏已经与陈道人化干戈为玉帛了,甚至与梁氏都有着来往,意欲结交,哪像眼下乱局中的他,如何行动全然做不了主……

  但人就是这般,及时醒悟者繁多,可能就此改正的却终究是少数。

  孙氏族主自忖自己已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吴氏绑作一处,便是此刻剖出心来示诚,怕也比不得刘氏。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念及此处,他又一次起身,高声应和道:“对,我等皆随吴兄一并前去,定要为吴兄做主,好好出一口恶气!”

  殿堂内众人齐齐离席,此番举动倒是给足了孙氏族主颜面。

  而见满座皆立,孙氏族主虽暗自绷紧脊背,唇角却不自觉泄出三分得色。

  倒不成想闵族老全然不顾场面,仗着长辈身份,枯瘦手指几乎戳到孙氏族主面上:

  “好个孙二郎!我吴氏族务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说!此番族中遭劫,可与你脱不得干系?”

  言罢尤不解气,又转向吴氏族主,斑白须髯簌簌颤动:“老夫耳提面命多少回?休与孙老二牵扯太多,他如何做上的孙氏族主你还不知道吗?当年他父……”

  众人瞳孔逐渐放大,眼看当年的一些隐情都要爆出,还是吴松复快人一步,连忙上前一步止住了族老语势。

  而对自家极为出众的后辈,闵族老自然又是一番神情,没有再多说,只是连连叹息。

  殿柱阴影里,孙氏族主面色阴翳如玄水翻涌。

  孙、吴两家世代姻亲盘根错节,论起族谱,他还该唤这老匹夫一声表舅,此刻偏发作不得,只能在齿缝间,将“老而不死”四字碾了千百遍……

  还是吴氏族主忍不下去了,当即拿出族主的威压喝道:“闵叔父此刻倒有闲心卖弄唇舌,外人闯峰,叔父何故弃峰而走?!”

  闵族老哑口无言,这倒是他贪生怕死了。

  往日里与晚辈笑谈“老朽早该追随先祖”的豪言犹在耳畔,可当那滔天巨浪真卷到衣摆时,他竟比初入道的小童逃得更快些……

  而就在殿中众人喧闹之时,陈沐也自来到了朱霞峰上空。

  自昨日收到请帖之后,他就压根儿没打算赴宴。

  无论吴、李两家是如何运作请来了苏氏之人,那都是他们的事,与他又有何干系?

  自始至终,他就秉承一念。

  赌约是七日之内奉上灵脉道峰,七日一过,尔未奉上我自取,仅此而已。

  当然,李惮等人还是有一点是猜对了的,陈沐一个境外修士,还真对此处道峰没什么兴趣。

  若是在这七日之内,吴、李两家能够像刘氏那般恭谨拜山,言明与梁氏之间的牵扯之后,他未必不会顺水推舟,成全这份体面。

  但既然他们连装裱门面的拜山礼数都吝于施与,反以这等鸿门宴相邀,那倒也正合了他直取道峰的心思……

  山风掠过青袍,陈沐垂目俯瞰整座朱霞峰,发现护山大阵流转的灵光较之玉合峰竟还弱上三分,嘴角不由浮起讥诮。

  想来满座真君高踞云台,自以为万无一失罢?

  太阴月魄在经脉中流转如银,陈沐突然踏云而起。

  下一刻,水泽鼎自眉心跃出,天地灵气忽如万马脱缰,四海潮声自虚空中层层叠叠漫开,不过三息光景,整片苍穹就已被灵源真水凝成的怒潮遮蔽。

  云层裂帛声里,百里山河震颤,九霄罡风倒卷,玄潮眨眼间吞尽天光。

  再有数息,这股灵机终是压抑不住,方圆数十里内山峦亦在随之震动。

  峰巅宫阙中的众人本就有意动身,这时忽有所觉,神色一凛,急忙一步跃出,抬眸看去瞳孔骤缩:“这是……”

  只见方圆百里的天空中尽被潮浪遮蔽,一眼看去仿若无穷无尽,其色已成玄墨,乌泱泱翻滚在天,直叫人心中压抑不安。

  闵族老慢了一步出来,也是同样看到了这幅惊天景象,不由大为失色,苍声掩盖不住颤抖道:“就……就是此景,三两下就将玉合峰禁制冲开……”

  而相较于旁人,李惮的焦灼更甚三分。

  毕竟朱霞峰乃他千年经营的道场根基,若是陈沐下手没轻没重,打坏了灵脉怎么办?

  思及此处他倏然腾空,眸中金芒迸射,穿透重重水幕锁住那道素袍身影,声震云霄:“陈道友且住!万事皆可……”

  只可惜陈沐仿若未闻,待一身法力灵机积蓄到了极点,心意一动,四海潮浪汹涌而下。

  刹那间,整片倒悬沧海裹挟着摧山裂石之力轰然倾泻,似要将此间一切尽数碾碎!

  李惮瞳孔骤缩,玄黄罡气自百会穴冲天而起,化作垂天之云奔涌四野。

  且他动作不停,族中道器石皇刃铮鸣出鞘,刃锋过处凝成万丈刀罡,携劈海裂岳之势逆斩苍冥。

  “唰!”

  刀罡切入潮浪刹那,炽烈白虹贯空三千里。

  众人不觉眯眼,待恢复清明之际,就见无尽浪潮从中分化两半,远远看去,就好似连天都被斩开缝隙一般。

  可李惮非但未松半口气,反觉心头悚然,只因那被劈开的浪涛非但未散,反倒暗流轰鸣,每滴真水都似藏着暴走的蛟龙,以更凶戾之势奔涌而下。

  “喀啦啦!”

  玉山倾塌般的脆响刺破长空,朱霞峰护山大阵如琉璃盏坠地,万千符箓尽作流萤。

  巨浪再无阻拦,首当其冲砸向冲出的李惮。

  李惮喉间腥甜上涌,护体玄黄气被生生压回三寸,就连石皇刃都发出好似不堪重负的哀鸣。

  穷极道果之力汇聚的四海之力,又岂是些许罡气便能抗衡的?

  不过瞬息,这位问道真君已如陨星坠地,在峰峦间犁出百丈沟壑……

  这里动静如此之大,灵柱山诸派亦被这惊天异象所扰,各色遁光破空而起,却又不约而同地在数里外凝滞不前。

  只因当他们看到那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玄色涛浪之时,脸上都是齐皆变色,再不敢靠近,只在远处远远观望。

  梁田本在洞府打坐,感应到周遭灵气激荡,陡然睁目,待辨清方位,忽似惊雷贯体,重重一跺足:“糟了!”

  他当即纵身而起,即刻身化轻虹,往那处赶去……

  而在山巅宫阙前,吴氏族主等人瞠目结舌,喉结滚动数次,终是未能成言。

  吴松复却是眸光闪烁,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要看一看苏寒的脸色。

  他悄然回首看去,入眼之人果然再不复宴会上的目空一切,双眉紧蹙,显然也是认识到了众人之前所说不虚。

  陈道人,确实非同凡响……

  洪涛漫卷,围遍朱峰。

  不同于先前的玉合峰,朱霞峰上毕竟真君繁多,哪怕李惮被暂时击退,还是仍有人出手阻拦住了四处奔腾的激流。

  而眼见陈沐动作不停,还要再行起势,苏寒终于上前一步,朗声喝道:“尊驾便是陈沐陈道友?”

  陈沐手上渐缓:“阁下又是何人?”

  见他似有停手之象,苏寒眉峰一挑冷笑道:“吾名苏寒,昨日本座遣使邀宴,陈道友何故姗姗来迟?”

  他暗藏心思,语带机锋欲夺三分先声,却不想陈沐恍若未闻,径自对李惮等人笑道:“既为赌约,何来苏姓之人聒噪?”

  话音未落,玄袖翻卷间惊涛再起,万钧重浪裂云而落。

  “放肆!”

  苏寒怒叱震彻峰峦,法袍之上青鸾纹骤亮碧光,背后虚空绽开千叶灵纹,竟是将本命道果径直祭出。

  峰巅众人俱是神色微动,都说苏寒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此刻却当机立断,可见那翻江倒海之势,已令其如芒在背……

  下一刻,苏寒法袍上的青鸾纹路突然化作实体冲天而起,碧色翎羽在云层中铺展成百丈屏障。

  千叶灵纹则是在虚空中凝结成古树虚影,每片叶脉都流淌着道纹金光。

  而当万钧重浪轰击在青鸾屏障上的刹那,金碧双色闪耀此间。

  “承天!”

  随着苏寒之语,古树虚影的根须竟深深扎入云海,漫天碧叶逆卷而上。

  两股力量相撞处迸发出刺目霞光,气浪排空而去,百里之外的观战修士纷纷撑起护体罡气,却仍被余波掀得倒退百丈。

  陈沐暗暗皱起眉头,倒不是敌不过对手,而是自忖此事绝对不止于苏寒,若想仍有底气应对接下来的重重压力,此刻还需更为“强势”一些……

  念及此处,他心下暗定,素袍广袖猎猎作响,指尖突然凝出半轮残月:“水中观花终是幻。”

  正与巨浪僵持的千叶灵纹突然震颤,每片金叶表面都映出虚幻月影。

  苏寒瞳孔骤缩,赫然发现自身道果竟如镜面般浮现细密裂纹。

  “不可能!”

  道果乃修仙根基,若是被人打碎,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废物?

  他心神一时惶恐,急忙运转功法稳定自身道果。

  而待滚滚清气奔涌而去时,原先的细密裂纹却好似云烟一般袅袅散去……

  苏寒陡然醒悟,急忙抬首看去,就见青鸾哀鸣着炸成漫天星火,古树虚影被无形之力寸寸绞碎,碎叶飘散间,竟化作万千虚幻月轮。

  只一瞬分心,战局已然倾斜至极。

  哪怕他一开始就祭出了道果,但显然还是没有把吴松复的劝诫之语记在心里。

  眼前人,道法之玄妙犹胜道果……

  “噗——”

  苏寒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冰晶,左臂诡异地反向折断。

  他强催真元稳住身形,脚下罡风却突然化作漩涡。

  众人只见那道青影如断线纸鸢般坠落,在即将撞上山壁时堪堪捏碎腰间玉珏,碧色光罩裹着他砸进半山云海。

  陈沐终究未出杀手,如若不然,苏寒此时就算能保得一命,也当只余元神矣……

  “陈沐!”

  破碎的嘶吼穿透云层:“我苏氏祖祠可供奉着两劫散仙!”

  苏氏确实出过散仙,但后人无能,却没能保住这散仙世家的名号。

  峰顶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陈沐踏着尚未散尽的水雾缓步向前,每步落下都有月华在足底绽开。

  而当他居高临下望向云海中挣扎的身影时,漫天水珠都映出他的倒影。

  他淡淡一笑:“尔扰我等赌约,此无理在先,今日只是略施薄惩,你若不服气,事后自可寻我赌斗。”

  “至于眼下——”

  他垂眸望去,视线从李惮等人身上一一掠过。

  李惮等人心下一动,可还未来得及出声,忽见陈沐袍袖一挥,眼前顿现一方三角小旗。

  那小旗迎风便涨,转瞬遮蔽半边天穹,其色玄黄,阳面绣金乌负日,阴面绘玉蟾拜月,一经现出,阴阳陡然失衡。

  李惮等人面色惊变,同时掐诀,却发现周身灵机如陷泥沼。

  “都给我滚!”

  随着这声冷叱,阴阳旗卷起罡风,顷刻凝成十八条实质化的玄黄苍龙。

  首当其冲的李惮被苍龙撕去半身法力,其余人更如秋风扫落叶般被卷去天际。

  待最后一道人影消失在云际,陈沐拂袖收回神通。

  但见朱霞峰顶满地狼藉,竟在玄黄阴阳旗的清浊转化间开始飞速复原,破碎的山石自动拼接,折断的苍松抽出新芽,仿佛方才毁天灭地的斗法不过是场幻梦。

  唯有山巅处那抹道人身影,在午后日光映照下泛着玉润水光,像极了众人眼中未散的月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