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道儿发财-《少姝的山水》

  “好久不见啦,怎么着,给兄弟们一个薄面,去那边叙叙旧,不知可方便?”大汉虚与委蛇地套着近乎,指了指靠里些的武器架子。

  见匐勒不想理会,欲抽身离开,大汉满脸堆笑,横跨半步挡住他去路,指节在他腰间不着痕迹地一顶。

  “既是老相识,那就过去聊聊吧!”匐勒说完,轻哼一声,貌似合作地随在他们身后,他心里有数,麻烦从来避无可避,真要寻上身来,怕是最没用的。

  再说,什么人会闲来无事会献殷勤?且看他们耍什么把戏,再相机行事不迟。

  “我们哥几个你都认得,这边三位是太原来的木材商,特地引见给你认识。”大汉的两片厚嘴唇好似刚刚抹过蜜,接着冲那三个木材商大夸特夸起来,“这位匐勒兄弟,自己人,出了名儿的精干勤快,方才你们也全瞧见了吧?又是相马,又是射箭,好小子,一通长脸呐,目下他在邬城店郭家作佃客,里里外外的活计都是行家,不可多得!”

  此时匐勒心存防备,哪里就肯轻率,同对方三人一并道了声“幸会”便罢。

  “匐勒兄弟,论起来,你同我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冰释前嫌便成莫逆!过去的事,咱们不计较,都好说,都好说!”冷不防那癞子头凑将上来,“你一定想知道我们找你过来要干什么吧?”

  一股浓烈地口臭直熏得匐勒侧转了脸,他翻起白眼,那意思是管你爱说不说。

  癞子头自我解嘲地咧嘴一笑,自说自话:“我们如今作的正经生意,今日是特地给观德堂修缮供应木材来的!”

  “哦?”匐勒狐疑,看一眼那三个大腹便便的所谓太原商人,“莫非——你们皆已还俗,转做了大商贾的伙计?”

  怪不得里魁给县衙里报案以后,说吏衙们遍寻不获,连个人影也没逮着一个,原因正在于此,惹祸精们统统跑出城去了。

  后来不知听谁说,上寺的一帮秃驴闹上秦柏岭,给狠狠地修理过一顿便逃遁了,当时闻言,只觉神清气爽,分外解恨。

  癞子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与同伙迅速地交换一回视线,接着暧昧不明地笑起来。

  麻子脸接过话头去:“说白了吧,我们叫住你,不外是想邀你入伙儿,大家一道儿发财!”

  “哈哈,你们好会说笑!”连匐勒也忍不住,冷笑出声,他们再怎么缺人手,也不该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咱们可没有在说笑啊,匐勒兄弟,”大汉推开那俩喽啰,表情格外严肃,即时同他细说起来,“木材都是现成的,由这几位太原商人供货,你若愿意的话,把郭家的大车赶了来,帮我们运送些时日,少则一个月,多则四十来天,自然,也不是故意叫你瞒着郭敬公子,他若是也有意,一同入伙更好!赚了钱大家都有好处!”

  太离谱了,匐勒震惊,花费半天才弄懂对方的意思。为了用到他这个现成的“帮手”,就算彼此曾是冤家对头,也自信可以拉扰来同他们沆瀣一气,这未免门缝里看人,把他看得太扁。

  “我们在秦柏岭下面装货,你到了点儿过来拉货就成了。”麻子脸爽利地交待。

  秦柏岭?匐勒立马感觉不对劲儿,秦柏岭的柏树可是县里明令禁伐的,盗伐林木?那是触犯王法的事儿,更别说数目巨大者,罪加一等。

  (古代盗伐林木的“刑罚”:相传舜时期就有最早的环保管理部门,称为“虞”,管理范围包括了山林、河流、沼泽等所有无人活动的地方。“虞”这个部门传到大禹时期,就已经出台了三月不许砍树,夏天不能乱捕鱼的禁令,如有违反,必受重罚。周文王时期有了“伐崇令”,原文是:“毋坏屋,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有不如令者,死无赦。”盗伐林木属于砍头大罪。所以,我们的祖先们常去山中砍柴捡树枝,回来烧火取暖做做,但未经许可,绝对不会砍伐一整根树木。春秋时期秦国颁布“环保法”《田律》,战国时期荀子也提出过环保治国的政治理念。汉朝时汉武帝重视林木的保护与重建,明确下达林木禁伐诏令:“禁无伐其草木”,并制定了相当严格的毁林处罚法规,比如汉律《贼律》记载:“贼伐树木禾稼准盗论”,就是说随意砍伐树木的属于偷盗行为,以偷盗罪处罚。而对偷伐皇家陵园树木者以死刑论处,不仅盗木者要陈尸街头以儆效尤,连失职的官吏也要连带免职。这些环保法令也相应延续到后世,汉末魏晋不必说,唐朝的《唐律疏议》中同样把盗伐林木等“山野之物”视为盗窃,特别对于墓旁树的保护比较严,如果是砍伐盗园陵内草木的,坐牢二年半,砍伐他人墓地内树木的,就处以杖刑一百(打下来不死也废掉)。宋太祖赵匡胤下诏规定“民伐桑枣为薪者,罪之。剥桑三工(四十尺为一工)以上,为首者死,从者流三千里。不满三工者,减死配役,从者徒三年。”如果有人敢砍伐树木当柴火烧视为犯罪,如果砍伐超过120尺的主犯就要被判处死刑,从犯也要被流放边疆。如此看来,关于可持续发展理仿的贯彻,古人行事的决心力度绝不比今人要小。)

  “既然是太原来的商人,货源怎么会在秦柏岭?”匐勒继续追问,“那些木材究竟是啥来头?”

  他不免为秦柏岭上的树木担起了心,上千年的神木也许不惧,但她尚未长成气候的子孙们岂不要遭殃了?这帮人歹毒非常,睚眦必报,也许早就憋了一肚子坏水,专俟时机,回来报复那次凌厉鞭打之仇。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静默了片刻。

  “那里……那里场地宽阔,方便工匠们处理原木,”大汉抹掉额上汗珠,算是给圆了回来,“再说了,我们也只是伺候人的,这些事哪儿能由得了我们自己选,都是人商家看过之后定好的,对不对?”

  对面那三位太原商人收到伙伴儿的眼神示意,也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这些人藏藏掖掖,言语闪烁,并不想尽告实情,匐勒已然确信了七八分,哼,还真如少东家所料,这笔交易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或许除了报复,更是为了谋求无本万利,眼前的一干人,毫无下线可言。

  劝自己打掉了犹疑,匐勒定心下来,今日这桩面目模糊的“生意”,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动摇。别等钱进了腰包,他们跑得连跟毛也剩不下时,反而扔他一个人顶包,充那冤大头,想得倒挺美!

  “这样哈,仔细算起来,你拉一趟木材挣的,要比平日给你东家拉十趟还要多很多哩,”大汉说着手伸起来,要给他比划价钱。

  匐勒眼明手快地把他按下,皮笑肉不笑地答他:“不必了,甭管赚多赚少,也与我没关系。”

  麻子脸见此人油盐不进,不免有点发急:“想不到你小子是这么个死脑筋!到时钱都抓到自个儿手里了,还怕什么怕?胆小畏缩,能发哪门子财?”

  “你就算是过去跟我们有意见,跟钱哪儿来的过节?我们自知,你为了照顾好家中妇孺,让她们过两天舒心日子,什么脏活累活全没二话,可是手里没钱,纵是盘算到白头也是有心无力呀。”大汉换上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谁说不是。”匐勒言简应到,关于这一点他倒没什么相左的意见。

  如今世道,没钱寸步难行,他是太清楚不过的。吊诡的是,哪怕你浑身烂疮,一旦发了大财,连淌下来的浓水都变成香的了,自有人跟前跟后,添狗一样无休止地巴结服侍。

  “对啊,取货、送货的路途,收货的买家……这些你无一不熟,能出什么岔子?就算有人问起,就说临时做个兼差,听人差遣其余不知,官府的人也不会刨根问底。”大汉的进一步暗示已然赤裸裸。

  “我是不会掺和的,更不能忘恩负义,拖着郭敬公子趟浑水。”匐勒还是冷冷回绝。

  咦,上寺众人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胡儿一点儿不好糊弄,并不是四肢发达,头脑就一定会带点儿傻缺。

  说来说去,见大鱼仍然没有上钩的意思,大汉的火气噌噌涨了起来:“瞧你把话说的,什么浑水不浑水,太没意思了,真金白银在手里,还分脏的净的?”

  “大哥,快别说了,人家何等样人物?像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才晓得这小子好赖不识,为人不彰!”癞子头出声挑衅道。

  (不彰:出自《老子·道经·第二十四章》,“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大意是固持己见而不兼听众人的不容易明白事理;自以为是而以他人为非者,众人不彰其名;自我吹嘘者没有功劳;自恃骄傲者不能被别人认同。在介休方言中,有指责某人品行不彰的说法,意思是为人不正派,行事不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