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电影-《电子哪吒》

  “你老公是专家啊,那是不马上就能做手术了?”

  陈子涵妈妈缓缓摇头:“涵涵从住院就在重症监护里一直没敢动地方,脑袋里的事太复杂咱们也不懂,老陈和一群别的医院的专家已经会诊了半天了。”

  这时一个年轻大夫提着一个装片子的袋子步履匆匆地走过来,他把袋子交给陈子涵妈妈:“嫂子,涵涵的片子出来了。”

  陈子涵妈妈顺手放在离门口最近的桌子上,急切问:“老陈看了吗,有方案了吗?”

  “陈主任已经在电脑上看过了,方案还在讨论,本院外院的专家都在。”

  陈子涵妈妈急道:“怎么还在讨论,这种情况不是不能拖吗?”

  年轻大夫道:“涵涵的情况有点特殊……现在出血点还不确定,贸然手术会有很多风险,只要有一点意外就会留下后遗症。”

  陈子涵妈妈道:“比如?”

  “比如失衡、流涎、记忆力衰退。”

  这几个词每一个都像一把大锤一下一下把陈子涵妈妈锤得不轻,眼看人都要委顿下去了,我瞟了一眼那个年轻大夫,对理科男安慰人的本事有了新认知。

  “这些是在手术顺利但有瑕疵的前提下,如果不顺利——”

  我忍不住道:“你们医院招哑巴吗?”

  年轻大夫鼓了鼓勇气道:“嫂子,手术同意书是需要您签字的,我只是……”

  陈子涵妈妈失魂落魄道:“你不用说了,我懂。”

  我也后知后觉地懂了,年轻大夫不是在秀他的情商下限,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告知病人家属手术风险,这种时候陈子涵的爸爸是绝对没有勇气来和妻子说这些的。我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简介,陈主任在医学界的赫赫战功、光鲜履历此刻就像是无言的讽刺。

  气氛快要凝固了,然后我就看见刘振华煞有介事地在看陈子涵的片子,他举着片子在光线下瞄上几眼,放下,又从袋子里捞出一张,继续看。

  我低声呵斥道:“刘振华,放下!”

  如果陈子涵得的是阑尾炎,我承认刘振华的搞怪行为还挺好笑的,可是这种时候他难道不知道这是非常没礼貌的行为吗?他要是看检查报告我也忍了,那片子一群大佬都没研究明白,他不是给人添堵吗?

  “哦。”刘振华笨手笨脚地把片子往袋子里塞。

  我意识到我们是该走了,把花束递到陈紫函妈妈手里,不尴不尬道:“那什么,我们就不打扰了……”

  陈子涵妈妈机械地接过花,看着卡片上形式化的“早日康复”几个字恍惚了片刻,她忽然道:“刘振华,阿姨求你个事儿。你代表全班同学给陈子涵写几句话吧,她醒了以后看到会开心的。”

  “好的。”刘振华曲起一条腿把书包放到膝盖上开始找笔。

  “慢慢写,不用急。”陈子涵妈妈把卡片交给刘振华,和那个年轻大夫转移到走廊上,并轻掩上了门。

  刘振华把卡片翻到背面,坐在桌角,抄着笔,皱着眉。

  我叮嘱他:“你好好写,把字写漂亮。”我隐约感觉到这是陈子涵妈妈在寄托自己的愿望,希望女儿能顺利挺过手术,而我们能做的也十分有限,一定得完成好任务。

  刘振华郑重地写下陈子涵的名字,加了个冒号,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我点开手机上的AI软件,语音输入:“以同学的口气,代表全班给另一个昏迷了马上要动手术的同学写一份祝福。”

  办公室里一直写病历的大夫抬头看了我一眼。

  手机屏幕上很快闪出一行行字,我怼了怼刘振华的肩膀道:“我念,你写——看着你的座位,全班同学心里都空落落的,往日一起研究过的难题、课间的打趣都变得无比珍贵……”

  刘振华无语地看着我。

  “写啊,这不是挺好的吗?”

  刘振华的眼神有点愤懑了。

  写病历的大夫道:“你让人家自己写吧,说不定有点什么小秘密呢。”

  “那你自己写。”我背起手站在他身后。

  刘振华仍旧一动不动,像是在抗议。

  “好好好,我不看,这总行了吧?”我只能溜达到墙边研究起了医生排班表。

  刘振华时而沉思时而动笔,写写停停。

  这会我已经对神外的科室排班情况了然于胸,见写病历大夫放开了键盘,没话找话道:“你们平时忙吧?”

  “忙!”对方砸过来一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你们的病历能让AI写吗?”

  “医院不允许,出了问题算谁的?”

  我点点头。

  刘振华写完卡片,又放进花束里,没有要先给我过审的意思。

  走廊上,陈子涵妈妈和年轻大夫的表情都无比严肃,气氛压抑得我真想马上再钻回去。我提出告辞,心里想着陈子涵妈妈要送我们的话一定要坚决拒绝,最多让她送到电梯口。结果是她只象征性地送了两步,其实我看出她也想逃离这里,但无形的力量把她拽住了。

  出了医院大门我感慨万千,总结成一句话:“刘振华,以后你过马路要小心!”

  “知道了,咱们怎么回学校——都没头盔。”

  “我慢点骑。”以前我这么说肯定是为了躲交警,这次是发自内心地出于安全考虑。

  正所谓事教人一教就会!嗯。

  刘振华给了我一个“阅读理解满分”的无语表情,还是跳上了后座。

  “你们下午什么课?”

  “英语历史,现在回去估计第二节也快下了。”

  “下午别去学校了。”

  “啊?那王老师那怎么说?”

  “不是有我呢么……咦,你不是这么打算的吗?”这小子嘴上这么说,我才意识到他书包都带上了。

  刘振华嘿嘿一笑:“就两节主课,我估算着咱这趟时间短不了,正想和您打申请呢。”

  我瞪了他一眼,突发奇想说:“咱看场电影去吧。”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除了陈子涵的事儿给了我一点“除死之外无大事”的震撼之外,我也想来次亲子互动,你看国产电影电视剧里那些家庭:孩子个个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耍贫嘴都透着看透人世百态的睿智,说的那话跟谶语似的;家长也随性潇洒,动不动就和下一代来次触及灵魂的谈话,老不正经陪孩子一起疯,成绩压根就不在人家考虑范围之内,我也想当一次“不正确”的爸爸。

  “现在就订票。”刘振华生怕我反悔。

  我在APP上买了两张离我们最近商场里电影院的票,因为一路要躲交警,时间预留不足的我们气喘吁吁跑进放映厅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了。

  “放了多长时间了?”我问后排一对小情侣。

  那男的说:“刚两三分。”

  “还好还好。”我和刘振华擦着汗落座。

  电影是沈腾和马丽的新片《抓娃娃》,讲的是首富大儿子生在豪富之家成了纨绔子弟,首富为了不让小儿子也重蹈覆辙,从孩子还不记事起就搬到破旧的老宅没苦硬吃,给小儿子打上“贫穷所以要奋斗”的思想钢印,又利用钞能力处处给他开挂的故事,闲聊的邻居都是顶级的学者和教授在给他耳濡目染,偶遇问路的外国友人是给为了给他锻炼口语,路上路下随时不少于三四个的保镖,在他们家地下室里更是有一个全方位为配合孩子成为卷王的团队。

  电影是成功的,梗很密集,放映厅不时爆出笑声,刘振华也跟着嘿嘿的乐。看完电影也到了饭点,刘振华表示不想吃炸酱面了,我大手一挥:吃烧烤!

  在离家不远的烧烤店里,我让刘振华想吃什么随便点,刘振华点完单小心地问:“爸,你今天怎么了?”

  “看你学习辛苦给你放松一下,电影好看吗?”

  “挺好的,起码比上学有意思。”

  沈腾听了想打人。

  我笑嘻嘻道:“那你想没想过你也是个隐形富二代,你爸我就是马成钢?”

  “贫穷和咳嗽是掩饰不了的。”

  “嗯?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笑容转移到了刘振华脸上,他摆手道:“就是突然想到这么一句。”

  “咱家没什么大钱,可绝对不穷!”我义正言辞地说。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对家里的经济状况应该有个正确的认识,否则容易出心理问题,我就是个反面案例,从小刘振华他爷爷恨不得每天我一睁眼就提醒我咱家就是个卖水果的,吃饭都困难,乱花钱是天大的罪过,仅次于杀人放火,搞得学校组织春游每人交20块钱我都犹豫了好久才敢跟家里说,我生怕刘振华也变成这样。

  这时烤串上来了,刘振华举起一串烤肉咬住,胳膊一拉,烤肉进嘴,两个嘴角留下调料的痕迹。

  “咱家的情况我知道,我又不是马继业。”马继业就是那个被骗了一整部电影的小儿子。

  “那你说咱家什么情况?”

  “不是烤串吃不起,是炸酱面更有性价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