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棋 第28章 鬼话-《空自许》

  渐至傍晚,早些还家。

  “许悠昀,你是怎地惹上那老妖女的?”

  许悠云犹疑着不敢说,“别想瞒!我都知道,只是看你老不老实?”宁静昀一吓,许悠云什么都说了。

  “她亲过?你!”

  许悠云像只偷腥被发现的猫儿,委委屈屈。

  “当时什么感觉?”

  “脸很烫。”

  “还有呢?”

  “还有……”

  应是柔风动痴阳,白云藏红霞。谁亲了谁,说不清。

  突然下了山。

  “姑娘,在下许悠昀……这些话你哪听来的。”

  “听老酒儿说的。”

  “那些鬼话也是跟他学的?”

  “是我自己想的。”

  “那就是学到了骨,以后少和他玩,听到没?”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宁静昀忽地笑道,“不过这些鬼话只能对我说。”

  许悠云疑惑道,“鬼话说给鬼听,老大,你不是鬼啊。”

  死鬼。“以后,你自会明白。”

  “老大,什么是鬼话?”

  “哎呀,烦不烦。”

  “这个就叫鬼话?”

  “我是说你烦不烦。”

  “不烦,许悠云怎么会烦宁静云?”

  宁静昀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就是鬼话,懂了没?”

  许悠云若有所悟,“老大,我想听你给我说鬼话。”

  真是天性难改,对别人也定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教他。

  “不说。”

  许悠云学起宁静昀模样,“哼,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听呢。”

  一拳携笑而来,许悠云飞遁而去。

  “旺财,抓住他。”

  旺财却是跟许悠云跑远了。

  “坏旺财。”

  半刻钟后,宁静昀抓着许悠云头发,牵马似的挥舞缰绳,“狼崽崽还跑不跑?”

  许悠云摇着头无赖道,“回家回家,老大对我说鬼话。”

  长发便被扯住,吃痛后退,恰好倒在她怀里,长发便自由。

  都羞赧着不说话,只有旺财打破沉默。

  “宁静昀,那红衣女子是鬼吗?

  “是鬼,专害嘴花花的小童子。”

  许悠云笑道,“那怎么办,是鬼我就对她说鬼话了。”

  “你敢?”

  许悠云怂道,“我不敢。碰见鬼跑还来不及,怎么敢和她说话?”

  这样便好。“许悠昀,你怎地跑这般快?”

  “但若是老大变成鬼,我不怕,也要变成鬼对你说鬼话。”

  “又不老实耍这招,问你话呢。”

  “天地良心,你问我时刚好想说这个。”

  那时太小,怎能看透她心思。

  “先饶过你。”

  “我打不过别人,不跑就会挨打。”

  宁静昀心虚道,“我何时打过你?”

  许大侠自尊心说不出贺疤瘌,说不出二战五不敌,败给白虎,失了钓鱼台。

  “没谁打我,就天生跑得快。”

  “切,我们再比比……”

  不待说完,发纱便顺溪而下,飘到天上,笑沉了云。

  丝发无风自飘,羞涩躲在风中,亦随风而散,笑得畅快,“小黄狗别跑。”

  旺财吠开薄暮,跃跃而来,夕阳下的古桥蒙了层橙纱,长水流曜,是昀在笑。

  二人跑累了,凭栏远眺。

  许悠云却是在偷瞄宁静昀,她长睫轻颤,微侧过头。他便慌了,化龙河飘飘荡荡像她的发纱,又偷眼看去,蛾眉长,琼鼻直。

  “老大散发更好看。”

  彻底侧过头,只见她如瀑长发。“别以为夸了我就不用束回去。”

  发纱有她淡淡体香,魂儿飘去初见时,飘去晕时,飘去方才。

  宁静昀忽地回眸,许悠云不知所措,只见她嗔怒道,“小黄狗手笨,量你难弄好,这个送你了。”拢了拢发,小耳皎如月。“要永远带着,若被发现不在,新账旧账一起算。”

  许悠云手捧柔溪低头呆望,带状发纱淡白,花纹就像她的心一般繁复。

  “小黄狗,不该笨的时候笨。”

  手腕忽被抓住,许是心羞,草草系上。

  见发纱女子气重,不自觉地拉下袖子遮住。

  风大,竟把夕阳吹回正午时,许悠云急忙拉上袖子。

  “哼,给本老大系好头发。”

  宁静昀佯怒,丝带直直挺在眼前,像周青师的戒尺。她扭头不看他,他亦不见她。

  真奇怪,方才还嫌我手笨,今又叫我系上。

  “老大,这个怎么系。”

  “没给别人系过?”

  “以前给娘亲挽过头发,但没弄好。”

  宁静昀假意气道,“笨死了,我教你,可要看好。”

  只见她十指有灵,飞快挽好发髻。

  “学会了没?”她解下丝带,不顾他迷茫,抑或是没看。“来,给你。”

  攀上她丝发才觉紧张,发着抖,鬼使神差地系了个马尾,便痴傻不动,夕阳映红水中倒影。

  “好看吗?”

  “勉强可以。”

  日落月出长逝水,鹊桥情,痴人定,人来却作不相识。

  裙带慌,抚旺财;水中云,向东去。

  好令人羡慕。

  姐姐,看什么呢?这是别人的小郎君。

  许悠云好奇看来,是两个女子,都是大人,又想偷看宁静昀,却移不过视线,被迷住似的傻傻走去。

  秋水媚,易水寒。

  腰间传来剧痛,神魂飘回便觉心生恶冰,同要被冻死的那日一般。

  那两人突然消失,许悠云牙关打颤道,“老大,她们看我作甚?”

  宁静昀又掐许悠云腰,“你说呢?”

  “我不知道。反正当时想看老大。”

  只听她笑道,“你长得俊,她们要掳回去做童养夫。”

  许大侠义正辞严道:“大侠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有娥皇女英?她们敢抓,我就跑。”顿了会儿说道,“还要带着老大跑,大侠都是讲义气的。”但见旺财,“她们要抓旺财就给了,反正跟我也是过苦日子。”

  旺财愤然而吠,极其不满,宁静昀笑怒道,“又不老实,就会耍嘴皮子。”

  她与旺财下了桥,忽地小声问道,“她们又不抓我,你带我跑做什么?”

  许悠云从来大意,却木在桥上,看着旺财悄声道,“大侠要讲义气。”

  她发如夜,没再问下去,同旺财走了,便慢慢跟去。

  “老大,刚刚那两个女人也是来欺天的?”

  “也许是吧。”

  “她们看我,不会是想拿我家做仙宿吧?”

  “也许是吧。”

  “那怎么办,今晚又要睡狗屋了。”

  “也许是吧。”

  “老大是大笨蛋。”

  “也许……悠昀!”

  “嘿嘿。”

  “不许跑!”

  很快回到院前。

  “我回家了。”

  她走向家中。“老大先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嘻嘻。咳咳,本仙师行善济世,便先待上片刻,镇鬼驱妖。”

  “只待片刻?”

  “你,你还想多久?”

  “昨天老大在屋里,那红衣女鬼还是进来害人了。”

  “许悠昀!什么意思?想说我不如她?”

  “我是说片刻怎么够?”

  宁静昀芳心乱,欲跃回家,许悠云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幸好旺财留住了她。

  “还不进屋?”

  许悠云急忙开门,弯腰恭敬道,“主公,请进帐。”

  “叫老大!”

  “老大。”

  “嗯。”

  灯油早无,惟皎月照人,她轻点红烛。喜衾醉人,似洞房花烛夜,终身难忘。

  相顾无言许久。

  “许悠昀我先回去了。”她忽地抓住手腕,“别弄丢了……”烛下人影乱。

  那时太小,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不说话,只是天真道,“我知道了,这是老大给我的捆妖索,鬼魅一来便缚住它。”

  小黄狗真会给台阶下,这般知晓女子心思被别人抢了怎么办。哼,他是不是压根不懂这些?

  “许悠昀。”

  “嗯?”

  “没什么。”

  “喔。”

  对牛弹琴!却想到不懂也好,别人就不会抢他。对许谈情!以后懂了怎么办?

  “老大,这个没系稳,你帮我系一下呗。”

  “自己系!”

  “我不会系。”

  “怎么不喊旺财帮你!”却把自己逗笑了。

  “还不把狗爪子伸过来!”

  阴晴不定。她轻轻系好,却勒得肉痛。

  “许悠昀,我回去了。”

  “老大,村中这般多房子,那红衣女子为何偏要选我家作仙宿。”

  “她喜欢你。”

  许悠云想起燕归去所说,许郎,来给奴家施妆,不由害怕道,“老大怎么办,我不想让她喜欢我。”

  “嘻嘻,很简单。”

  “老大求你了,快告诉我。”

  小黄狗,还怕你不听话?“遇上她便闭嘴,一句话不说。还要别看她,被迷了魂就别想活了。”

  “可是她见我不说话生气了怎么办?”

  “她怎么会生气?”

  “老大是女子,她也是女子。老大见我不说话会生气,她也会生气。”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底气不足道,“气了。”忽地大声骂道,“好啊许悠昀,很在乎她是吗?”

  “哪里,我怕她生气杀了我。”

  手腕忽被抓住,“莫怕,到时候本仙师的捆妖索自会显灵。”

  许悠云喜笑颜开,“老大摸我手,是在给捆妖索开光吗?”

  一下被甩飞,“滚开,又不老实!”

  许悠云委屈道,“老大为什么打我?”

  “谁打你啦?”

  “喔,原来如此!定是老大捆妖索大显神威。可是这里没妖怪啊。”

  小黄狗笨笨的还挺好玩。

  “你不老实便会这样,懂了没?”

  “老大,哪样才叫不老实。”

  “自己悟去,我懒得解释。”

  许悠云笑着不说话,宁静昀不禁好奇问道,“都懂了?什么叫不老实?”

  许悠云高深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又是和老酒儿学的?”

  许悠云得意点头。

  “切,还给你炫耀上了。”

  “老大,在下有一事不明。”

  “说。”

  “红衣女鬼为何让我叫她姐姐?”

  “这样你们便是家人,她就有个正当身份,此举与欺天无异。”

  原来老天爷做事也讲关系。“可老酒儿也是村里人啊。”

  “她是要认个祖宗?”

  许悠云哑然,似乎有几分道理。

  “可别人为何不这么做?”

  “凡事讲规矩,先来后到。”

  “谁先来,谁后到,别人怎么知道?”

  “有灵志,但你看不到,而且每个欺天人都要从仙宿中带走一件信物。不信就找找看家里少什么东西没。”

  家中贫寒,所有之物不过几样。

  “这里怎么这般乱?”

  “乱一点看着热闹些,就没这么怕,也不是那么想爹娘了。”

  本想找个由头给他整理房间,怎提他伤心处?哎,和小笨狗待久了,我也变笨了。

  却听他惊呼道,“老大,我的秘籍不见了!”

  “哪里不见了,明明是你送给那老女人的。”

  许悠云追悔莫及。

  “别难过啦,你跟我回去,想学什么有什么。”

  “那个不一样的,它里面就像,就像,有你说的桃源。”

  “这个我家也有,名叫画中游。”

  他人宝树不如己之敝履。

  “也不怪你,就算不给她,老妖婆还是会拿它作信物的。”

  心中好受了些,“信物有何用?”

  “无用,同欺天一般,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这个我懂,就是图个心安嘛。”

  “可以这般说。”

  “可为什么还要把村里的人都叫走?一起凑合着住一晚不好吗?”

  “所以欺天说不明白,就是件玄事。这般做是因为假的就是假的,比不了真的。”

  许悠云大笑道,“我也是白村的人,他们如何与我抢?”

  “许悠昀,有志气!做人就要永远如此,永远有豪气。”

  “老大,今天去了村北,怎地不见欺天人?”

  “山这般大,你都逛完了?况且那最多算个皮毛。”

  她知许悠云,“想去可以,可别背着我一人偷偷去,山里有妖怪,危险得很,没本老大在……哼哼。”

  谈虎色变,许悠云只觉后背发凉,“老大,桥上那两个女子不会也是妖怪吧。”

  宁静昀笑道:“就是妖怪,最爱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童子。嘴一嗦溜,美味的童子皮肉全滑进肚子里,然后趴在上面一吸,骨髓都吃干净,白骨头变黄骨头。”

  “怎么样,怕了没?”

  许大侠嘴硬道,“有老大的捆妖索,无惧无畏。”

  她却笑得更欢。

  “老大在笑什么?”

  “以后,你自会明白。”

  许悠云也笑了,眼眸狡黠。

  好个小黄狗,我早说要回去的,他故意找话留我。

  “许悠昀,我累了,就先回去了。”

  “老大……”

  哼,叫你心眼多,不老实。不待许悠云挽留,宁静昀跃过两个半许悠云高的院墙。

  院那边,只听门闭,未闻惋叹,明天不理他了!她哪知门声掩过惋叹?

  红烛照,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