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副歌·独白〔时山〕(上)-《体重兑换系统:胖子逆袭计划》

  叶初看了我半天,说:时山,你不能再这样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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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缪斯》杂志的拍摄场地了。不过,还是第一次,作为内页演员来到这里。

  《缪斯》的拍摄场地选得很不错,是汝关的一所教堂。这教堂恢弘富丽,有百多年的历史,算是汝关的一处景区。

  叶初的团队就这个取景地进行过质疑——李益明是无神论者,杂志在教堂取景,是否有自相矛盾之嫌?

  这话一听就是叶初说的,季君陶那个商人不会在意这些。

  《缪斯》杂志方的解释是,在拍摄中,教堂起到的是意象的作用,象征着信仰。再者说,剧中,李益明信仰上帝,“李益明”假作信仰关帝,信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剧内剧外的交汇,无神论者与神的碰撞,也是一大亮点。

  叶初接受了这个解释。

  叶初清晨五点钟就到达了拍摄场地,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比她到达得更早。我为她带了舅舅煮的汤。——平面拍摄会将演员压扁三分之一,为了保持平面体态,叶初今天一整天都不能吃饱。

  我从保温杯里倒出一纸杯汤,当着叶初的面一饮而尽。叶初这才笑了起来,一边甜蜜地对我说“你真好”,一边接过保温杯,开始小口地啜吸起汤来。有亮光在我们远处闪起,我知道,热搜榜今天又有了素材。

  这一幕熟悉得令我恍惚。许多人影在我眼前闪过,最终一一淡化,成了眼前人的影子。

  我笑问:“紧张吗?”

  叶初点点头:“怎么可能不紧张?我昨晚一晚都没睡好。”

  话虽然这么说,她看着可不像是一晚都没睡好的样子。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脸上画了淡妆——虽然过一会儿,这妆容就得卸下,换成夸张的杂志妆容。女艺人从来如此,不能在镜头前留下一丝瑕疵。

  叶初赞叹道:“你舅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笑起来:“当然好了。是在我七八个前女友手中历练出来的,如今这个口味是最百搭的一款。”

  叶初大笑起来,笑的时候仍然没忘记把自己最漂亮的半张侧脸留给偷拍的狗仔。我将眼神投向桌面上的纸巾,示意她“要不要让我帮你擦嘴”,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表情的意思是“不用,那太肉麻了。”

  狗仔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其他人也不会。可笑季君陶防我防得像贼,如果听见今日这番对话,恐怕会惊掉下巴。

  叶初从来不对我说季君陶的事情。用她的话来说,亲疏有别,不宜串线。我半开玩笑地说,我是亲,她是疏?叶初回答:你似亲但疏,她似疏非疏,似亲非亲。

  这个女人真是聪明得可怕。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总是想激怒叶初。今天也不例外。我压低声音,对她说:“叫你的粉丝看见,恐怕又要生气了。”

  叶初不为所动,一边吮吸汤汁一边道:“你的粉丝应该更生气一些,正在微博上讨伐我呢。”

  这件事我当然知道,准确地说,这是工作室拿出来的方案,并交给我过目过。我只看了两眼,就同意了。于是团队将这一任务下发给了职业粉丝,开始了搅风搅雨。

  当然,在叶初面前,我故作惊讶道:“是吗?发生什么事了?”

  叶初有些厌倦道:“差不多得了。”

  好吧,好吧。

  我只好收回做作的诧异,对叶初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自接二番,粉丝圈层动荡,总要给她们找点事情做,有一个发泄口。这点火气泄出去了,圈子也就稳定了。”

  我的苦笑当然也是表演,叶初知道这一点。她同样露出一个带着表演性质的善解人意的表情,拍了拍我的手:“学到了。”

  她总是这么幽默,我须得竭尽全力,才能不在狗仔的镜头下笑出来。

  这就是我和叶初的日常。这样的日常,从她在射击馆中冲我开那一枪起,已经持续十个月了。

  我顺势按住她的手,笑着说:“今天是你的生日,需要我做什么?”

  叶初歪了歪头:“你准备了什么?”

  “nA,一条定制的钻石手链。”

  “paSS,我老板看了会发飙。”

  “nB,一顿我亲手做的爱心晚餐和定制蛋糕。”

  “paSS,你的手艺比你舅舅差远了。蛋糕可以考虑,但不要巧克力的。”

  “nB保留一半,nC,一句诚挚的‘生日快乐,叶初’,发在微博上。”

  “以后不打算解绑了?”

  这女人当真是难伺候,并且还难糊弄。

  我只好虚心求教:“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呢?你没有身体疾病,我不能给你找大夫;你和你老板没有拆伙的打算,我没法帮你打官司;你想吃的水果和特产,季君陶会帮你空运过来,用不着我献殷勤;你甚至没有一个儿子让我去照料……”

  叶初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喝了半天的汤,也没有憋出一个字。我笑了:“你看。你总是提出问题,却不解决问题。”

  叶初叹了口气:“我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如果可以,我连这生日也不想过。它最好是平平常常的一天,让我如往常一样拍戏、工作、下班。”

  我观察着叶初的脸,无法分辨出这一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就在这时,叶初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立起手机回了两条消息,不叫我看到消息的内容。

  我问:“古导演?”

  叶初奇道:“你怎么知道?你偷看?”

  “我没有。”我说,“午夜十二点发,怕显得太殷勤,叫你误会;今天白天发得太晚,又怕自己的消息被一群祝福的人淹没。所以选在清晨五点这个不尴不尬的时候,让你一睁眼就能看到——只有古文华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地挑选时间段给你发生日祝福。”

  叶初按灭手机放下。我又补充了一句:“此外,不值得的人,你应该顶多只会回一句谢谢,或者干脆置之不理。季君陶在你的置顶联系人位置上,你刚刚点击的位置不是置顶。你回了两条不短的消息,证明这人对你而言划分在‘值得’区。应该就是那个可怜的、很有价值的古文华了。”

  叶初上下打量我一番,长眉微微挑起:“小古是我的朋友。”

  我点头表示认同:“郑老师和徐导演也是我的朋友。”

  狗仔终于走了。《缪斯》杂志社的废物迟而又迟地发现了他。但我和叶初丝毫不敢松懈。怎么能松懈呢?

  叶初喝完了汤,拭了拭嘴巴。随后从包里拿出一瓶漱口水,款款向洗漱间走去。一想到她将在洗漱间里灌下一大口漱口水,然后拼命晃动脑袋,将口腔摇得昏天黑地,我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六点钟,教堂的一切布景完备。《缪斯》杂志自备一切团队,且规格比一般艺人的团队高得多。

  作为封面演员,叶初有单独的化妆间。我也有一间。《缪斯》杂志很圆滑,今天一同拍摄杂志的人有我、叶初、郑博瀚、徐瀚文、薛浩东、齐鸣、欧杨、褚自新、沈台、汪瑾。化妆间却只有两间。褚自新沈台他们都是二三线,可以挤一个化妆间,但郑博瀚、徐瀚文和齐鸣等人咖位特殊,绝不可能如此处理。因此,《缪斯》杂志通知各人的拍摄时间也不一样。演员们可以错峰到来,分批次地独享化妆间。

  叶初心情很好。我观察了半天,才确认不是表演出来的好,而是真的很开心。她哼着歌,与我故意唱跑调配合她不同,叶初唱歌是真的十分难听。如果她当初一时想不开进军歌坛,也许这辈子都出不了头。

  我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叶初在哼《哑婆》的片尾曲。她哼着这难听的调子进了化妆间,我也进了我的化妆间。

  化妆师在我脸上施展手艺。我闭上眼睛,思绪飘到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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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叶初与我闲聊。不知怎么,聊着聊着,聊到了本世纪最该死的导演身上。

  叶初说,她认为本世纪最该死的导演是徐瀚文。她那时正被徐瀚文折磨得昏头涨脑,说出这话来也不奇怪。她又问我,你呢?

  按照惯例,我也应该附和她,说出徐瀚文的名字。这会让我和她显得同病相怜,从而拉近我们的关系。徐瀚文折磨起演员来相当一视同仁,我说出这个名字没什么好奇怪的。

  徐瀚文三个字在我唇边盘旋了两周,我侧头望了望叶初,她正眯着眼看向远方。初冬寒凛,她穿得很厚实,一圈绒毛挤在脸庞周围,显得小了好几岁。这是徐瀚文要求她穿上的,徐瀚文担心她受寒影响拍摄进度,将叶初裹得像一只粽子。

  依我看,叶初不会冻感冒,倒是可能得热感冒。

  叶初久久听不见我说话,转过头来看向我,绒毛里镶嵌的一张脸热得通红,张了张口:“怎么不说话?”

  那一刻,徐瀚文的名字忽然被我丢在了脑后。三个新的字眼代替了他,那是真正的答案。

  我说:“詹可祥。”

  叶初愣了一下:“什么?”

  话已出口,一切掩饰都无必要。我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觉得本世纪最该死的导演是詹可祥。”

  叶初十分惊讶,一双眼睛瞪得很大。我知道她为什么惊讶。

  詹可祥是我的恩师。我的第一部电影作品就是跟他合作的,那部电影叫作《天明前闭眼》,是一部惊悚片。我在那里的表演震撼了很多人,得到了寒江奖的提名。若不是惊悚片上不得台面,我会成为寒江奖最年轻的影帝得主。

  在外人眼中,詹可祥对我有知遇之恩。甚至比郑博瀚对叶初还重要一些。因为郑博瀚第一部与叶初合作的作品中,叶初是个配角。我却是詹可祥的主角。

  叶初难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詹可祥。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有人能让她拿到寒江奖最佳女主角,那她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说那人的坏话。

  当时天气很冷。

  我说:

  “在我年轻的时候……”

  我的家庭十分幸福美满。我父亲从商,母亲出身演艺世家。圈子中这样的配对很多,但没有一对像我的父母这么恩爱,没有第三者插足,没有开放式婚姻,连争吵都很少有。我是家中独子,父亲希望我继承家业,但我喜欢演戏。

  对我的选择,父亲是失望的。但最终,他对我表达了支持。这是目前劝慰他的结果。

  我有这样完美的一对父母,这样完美的前半生。

  既然支持我从事演艺行业,我父亲选择支持到底。他与詹可祥是旧识,私交甚好。那时詹可祥还没有现在这样如日中天的名气,但也已经大红大紫。于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角色,便是在这位大导的作品中出演男主角。投资商是我父亲。

  詹可祥确实是个好导演,但那时的他,还是讲究些人情世故的。对我这个故交之子,处处手下留情。我自以为自己演得不错,却看不到詹可祥暗里的摇头。

  终于有一天,我听到詹可祥与我父亲通话:

  “小山这孩子,没什么演技天分……真的不适合干这行……”

  “再叫他这么演下去,我这部戏就毁啦……”

  “怎么就没继承他母亲和他外公的天分呢?”

  我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终道:“随他去吧。让他知道自己不行,也许就会回来乖乖继承家业了。”

  那一刻的我感到了挫败,更感到愤怒。在詹可祥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冲进屋中,对詹可祥大叫:“我一定会演好这个角色!你不要把我当成时清湘的儿子!尽管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吧……”

  詹可祥很惊讶,但他毕竟是个导演,对此求之不得,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他把我丢进一个漆黑的地下室中,关了一天一夜。水滴声时时在我耳畔响起,黑暗中,回荡着怪物的窃笑和窃窃私语声。我那时走偶像小生路线,比现在孱弱许多,总觉得会有什么怪物把我攫去。

  一夜之间,我学会了真正的恐惧。这点演技,对那部电影而言,已经很够了。

  《天明前闭眼》大获成功。我却染上了黑暗恐惧症,直到现在,也没有治好这个毛病。

  事后,詹可祥不无得意地对我说,他那时,是故意叫我听见那通电话的……

  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是没有天分的演员了。我学会了沉浸和体验,成了所谓的戏疯子。一切情感,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于我而言,都是可以体验的。我尤其喜欢体验爱情,因为那种激情和温馨,足以让人……

  我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叶初的表情。

  这番话,我对我的每一任前女友都说过。旧事已经磨褪了色,这段话我闭着眼都能倒背如流。它们是我无往而不利的神器,每当我把这件事讲给那些女星听,她们就会大生怜爱之意,从而与我更进一步。

  精神上的赤裸,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种很难抗拒的诱惑。当一个人向你袒露自己的灵魂,再冷酷的心肠,都会为之融化和悸动。

  我一边絮絮说着,一边等着叶初大生怜意,然后一把将我的头颅搂进怀中。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名正言顺地成为爱人,像过往许多次那样。

  来吧,叶初。我看着她。

  你不是也苦恼于不知怎么诠释爱情吗?

  和我一起坠入爱河吧。一切烦恼都将迎刃而解。我们将一次性解决两个问题,你的,和我的。

  沉浸在这无尽的爱火之中吧,不用担心,这爱火是温馨的有益的有效的灵活的,不会灼伤人的。

  叶初顿住了。

  良久,她皱起了眉头。

  她说,这不行。

  我愣住了。

  叶初看了我半天,说:时山,你不能再这样演下去了。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