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力挽狂澜-《魏晋不服周》

  这天一大清早,羊徽瑜来到监牢,看着面色淡然的石守信坐在桌案前,立刻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她收起脸上的关切,装出一副压根和对方不熟的面孔,语气冷淡的揶揄道:

  “看来你在这没受什么委屈啊,居然还有书可以看。”

  不等石守信回答,羊徽瑜就轻轻摆手,身后的狱卒连忙退了出去,徐莹守在过道的入口处,不让别人靠近。

  眼见四下无人,羊徽瑜连忙跪坐到石守信对面,看着眼前英武挺拔的男人,心中一阵阵甜蜜。

  她一脸关切问道:“石郎君,你没事吧?”

  两只洁白的小手在石守信身上左拍一下右拍一下,似乎在确认对方有没有被狱卒殴打过。

  石守信忽然一把搂住羊徽瑜的细腰,强硬无比亲了上她的嘴唇,两人昏天黑地吻在一起,很久之后才分开。

  “别,别在这里,我怕被人看见。

  你先说说这回入狱是怎么回事吧。”

  羊徽瑜低着头羞答答的问道,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如同热恋中的女人一样,内心喜悦无以言表。

  “瑜娘子,此事和嵇康有关。

  麻烦你帮忙劝一劝大将军,千万不要杀嵇康。

  此事对他百害而无一利,最后让嵇康吃一些苦头就可以了,万万不可杀他。

  当然了,此事还要你操作一番。”

  听到这话,羊徽瑜立刻面色严肃了起来,她叹了口气劝说道:

  “嵇康帮着吕安诬告你,结果你还替他上下忙碌张罗,当好人也不是这样当的呀。”

  羊徽瑜看着石守信入狱,实在是心疼坏了,自然是对嵇康没什么好话可说。

  “此番让嵇康入套的主要原因,其实也不过是大将军听信了钟会的谗言,认为嵇康乃是曹氏女婿,影响极大,应该杀掉他以儆效尤。

  看似很有道理,但如今曹氏别说是女婿了,就说曹氏子弟都活得好好的呢!嵇康又算什么?

  很多时候,人的杀念只在一瞬间,事后经常会后悔。大将军和钟会对于这件事的企图,是完全不一样的。”

  石守信一语点醒梦中人。

  羊徽瑜本来就参与家族政治,乃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政治动物。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感觉颇有些道理。

  “石郎君言之有理,我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羊徽瑜点点头道,看向石守信的目光温柔中带着欣赏,越看越喜欢的那种。

  “此事并不是我想多管闲事,而是和个人前途密切相关。

  钟会,是把大将军当刀在用,当然了,也是把我当刀用。

  事后,杀嵇康之事,必定遭遇千夫所指,大将军名声扫地是必然的。

  为嵇康求情者,一定是络绎不绝,甚至不排除出现声势浩大的情况。

  到时候大将军可以找一个机会下台阶,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反正嵇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一顿之后流放便是了。

  这样既可以正法令,也是网开一面笼络人心。

  当然了,我这么做纯粹是私心作祟,并非是为嵇康出头。

  嵇康若死,将来我必定也会被他人在背后议论,甚至被当做杀死嵇康的帮手,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瑜娘子应该这般劝说大将军,就说……”

  石守信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没有任何保留。他说得很细,每一个点都提到了,还说了好几个劝说司马昭的方案。

  其中,还包括一个保底方案:将嵇康关押起来就行,反正他也跑不掉,不如等伐蜀结束以后再说。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羊徽瑜点点头,石守信这番话入情入理,确实是这么回事。给的方案也很有可操作性,不妨一试。

  “那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大将军府,说服大将军秉公审案吧。

  再怎么样,也不能便宜了钟会呀。”

  羊徽瑜总算是同意了此事,准备起身。

  “瑜娘。”

  石守信忽然轻声喊了一句,拉住了她的手。

  羊徽瑜面色羞红,想起对方刚才偷吻她,于是白了石守信一眼问道:“又有何事?”

  “以后,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石守信和她对视,很是认真的说道:“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只要阿郎不嫌我烦就好了。”

  羊徽瑜如蚊子一般呢喃了一句,抽出手逃一般的离开了监牢。走出诏狱,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秋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思维已经彻底混乱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遍布全身,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

  嵇康的名头很大,是曹魏的名士。因为他娶了曹家的女儿,是曹氏的驸马爷,因此处死嵇康,让人想到了司马氏处置曹氏的那些“不可说之事”。

  而且嵇氏也是沛县政治集团里面的一员,整体政治倾向,是偏向曹氏的。

  于是兔死狐悲之下,很多人站出来给嵇康求情。

  那些人辩解说:徐氏迷奸案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吕家人龌龊糊涂,案情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嵇康的罪过,顶多是识人不明而已,没有弄明白是非曲直就贸然莽撞发声。

  罪或许有,但绝对是罪不至死啊!

  然而,吕安如今已经被廷尉寺迅速问斩,做成了铁案。但关于嵇康的处置,却一直悬而未决,似乎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博弈着。

  一时之间,有人说嵇康应该无罪释放的,有人说嵇康要下狱以正典刑的,还有人说嵇康就是该死。

  反正坊间是议论纷纷,成为了当下最热的议题。

  司马昭也听烦了,什么人的意见都不听,甚至不许他们开口!

  几天之后,羊徽瑜来到大将军府,说是有要事求见。

  司马昭无奈苦笑,他当然知道这位嫂子为了什么而来的。

  司马昭将羊徽瑜请进书房后,有些不安的询问道:“嫂子此来,应该是为嵇康之事吧?”

  “那不然呢,我与王元姬情同姐妹,难道眼睁睁看着大将军犯错,落下骂名么?”

  羊徽瑜毫不客气的低声呵斥道!咄咄逼人的模样,和在石守信面前小鸟依人的姿态大相径庭!

  司马昭没办法,他还是知道谁是在替他着想的。

  给羊徽瑜面子就是给他夫人王元姬的面子。别人的话司马昭可以不听,羊徽瑜的话他至少也要考虑一番。更别说他还想讨好这位年轻嫂子。

  “大将军已经决定要杀嵇康了对吧?”

  羊徽瑜开门见山询问道。

  司马昭点点头没有否认,此事自然不假,或者说,如今只要是混官场的都知道,嵇康必死!

  嵇康被斩首那天,就是石守信被放出来,“沉冤得雪”的那一天。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跟演戏一样,这出戏的目的就是把嵇康给宰了。

  就算石守信现在承认他迷奸了徐氏,而徐氏也改口说自己确实是被石守信迷奸了,足以说明嵇康没有冤枉谁,也不能改变这位会被明正典刑的结局。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走“程序”。

  “你啊你啊,你不如你兄长的地方,就是心软,容易被坏人欺骗。

  你知道吗,这次你又被人骗了!”

  羊徽瑜怒其不争的叹息道,说得司马昭异常惭愧。

  “嫂子何出此言啊?”

  司马昭有些心虚的问道。这是以自家人的口吻在说话了,他也不得不好好听一听。

  “钟会的借刀杀人之计,大将军是真看不出来啊?还是装糊涂呢?”

  羊徽瑜似笑非笑的反问道,清冷的俏脸上满是寒意。

  司马昭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对羊徽瑜作揖行礼道:“嫂子细说一下,有些话不妨说得明白一点。”

  “伐蜀成功之后,钟会的名望必定如日中天。

  而大将军杀嵇康,只会失去民心,至少是士人之心。只看有多少官员,多少读书人替嵇康求情就知道了。

  钟会事后可以推卸说是大将军强压此事,与他本人无关。但大将军可以推卸责任吗?就算你说是听信了钟会的谗言,外人又怎么会相信?

  万一,万一大将军几年后遇到一点意外,一旦大将军府有变,岂不闻高平陵之事乎?

  钟家的声望,可不比当年的司马家要差。钟会,也不比司马家的人更笨。

  这样一个聪明之人,这样一个声誉卓著的世家,大将军就不怕么?”

  不是吧?

  司马昭立刻坐直了身体,瞬间又惊又怒。

  羊徽瑜把话说得很直白:钟家,就是第二个司马家。钟会,就是第二个司马懿。

  一旦你司马昭早亡,你就是第二个曹睿!

  现在每做一件自损名望的事情,都是在给钟会登顶添砖加瓦!

  “嫂子让我缓缓。”

  司马昭深吸一口气,越想越是害怕。

  平定淮南诸葛诞之叛后,司马昭就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所以这两年也放权给司马炎。

  他并不是没想过身后事,所以才在两年前就开始谋划,蚂蚁搬家一般的准备伐蜀事宜。

  羊徽瑜的话,乍一听似乎是危言耸听而已。

  可是若把时间倒回三十年前,谁又会相信司马懿将来要玩“管理层收购”呢?

  司马昭敢赌吗?

  他不敢,因为即便是放过嵇康,也不是什么死人翻船的大事,凭什么一定要依着钟会的性子来呢?

  现在的钟会,可比司马懿当年有潜力多了。只看年龄,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可以跟司马炎互相熬岁月!

  更何况,司马昭身体怎么样,作为近臣的钟会,心知肚明!

  看到司马昭有所意动,羊徽瑜继续劝说道:“大将军,此事不难解决。先把嵇康关押着不放,等伐蜀成功后,再来处理也是不迟,到时候很多是非对错就会自己浮现出来。就算要杀,那时候再杀亦是不迟,反正嵇康又跑不掉!”

  “谢谢嫂子,当年弟就得你鼎力支持,如今你还这般护着我,真是让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司马昭感激说道。

  他能在关键时刻上位,羊徽瑜在背后是出了大力气的。

  让司马攸过继这件事,就是羊徽瑜提出来的。至于说羊徽瑜跟王元姬之间有没有互相支持,甚至是恶意做局吃司马师的绝户,那就很难说了,外人无从得知其中内情。

  反正司马昭是最终受益人,这个是确凿无疑的。

  在司马昭心中,羊徽瑜是绝对不会害他的,所以他对这位嫂子的看法很复杂。想和这位年轻寡嫂上床,不单是觊觎美色,也有情感方面的需求。

  “大将军不妨先敷衍着钟会,然后等一大堆人跳出来为嵇康求情的时候,再顺着众人的意思,将嵇康流放,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不济也要等伐蜀成功后再来定夺,万万不可遂了钟会的意。

  若是钟会此番立威成功,将来一旦有事,不知道多少人要站在他那边赌一把。

  到时候恐怕祸事将近。”

  羊徽瑜面色肃然说道。

  “弟明白了,嫂子请放心。”

  司马昭微微点头道,已经对钟会起了杀心。

  为了给儿子司马炎铺路,他已经打算给机会让司马炎杀钟会立威。

  当然了,不是现在,而是夺取汉中,大军返回洛阳之后。

  “我有些乏了,现在回去歇着,大将军千万要注意钟会。嵇康关着就行了,大将军的事情大将军自己决断,不要被旁人蛊惑了。”

  羊徽瑜在蛊惑司马昭,却提醒对方不要受到他人蛊惑,只能说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司马昭连忙应承着,亲自将羊徽瑜送上了马车,这才回到书房。

  他拿出钟会写的奏折,越看越生气。

  钟会直言要杀嵇康立威,以震慑曹氏宗族,以及同情曹氏的人。白纸黑字,历历在目。

  “立威啊,只怕不是给我立威,而是给你自己立威吧?”

  司马昭冷笑着,将手中的纸放到油灯上点燃。

  ……

  不出意外的,吕安因为诬告反坐被斩首,连带其兄吕巽也被抓捕,流放到边陲。本来就不复杂的案情,因为徐莹的陈述和那封休书,很快就尘埃落定。

  然而嵇康的事情,却是越闹越大。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嵇康罪不至死,即便是再怎么追究,也不能杀头啊?

  羊祜、杜预、陈坦甚至是卫瓘等人,都为嵇康求情,希望司马昭网开一面。

  钟会担心司马昭心软,继续蛊惑司马昭道:不能不杀嵇康,要不然大将军府的权威就保不住了。

  司马昭“从谏如流”,听信了钟会的建议,将斩首嵇康的日子,定在了五天之后,也就是二十四节气冬至这一天。

  秋后问斩嘛,这日子选得也算用心良苦了。

  行刑的地点就选在洛阳宫南门前的广场,这地方可以容纳万人不止。司马昭似乎就是想公开爆杀嵇康,给所有人都看看反对司马家是什么下场。

  行刑那天,围观的人群将刑场围困得水泄不通。

  三千太学生集体请愿,在洛阳宫南门前伏跪于地,请求司马昭网开一面。

  正当钟会以为司马昭会严词拒绝的时候,这位大将军居然……同意了!人群顿时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让司马昭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满足!

  钟会愣在当场,随即遍体生寒。

  司马昭此前完全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也就是说,这位权臣,已经对自己起了杀心!

  筹谋已久的司马昭当即宣布:将嵇康流放到山阳县(就是他家),若无朝廷诏令,不许他出县,更不许官员聘用他为幕僚。

  随即扬长而去。

  司马家的阴险毒辣,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钟会完全没料到司马昭事到临头会耍他,如果提早布局的话,一计不成还有一计,钟会有的是办法弄死嵇康!只是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司马昭潇洒的离开,只剩下面色惊恐的钟会在风中凌乱。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洛阳宫南门跟前,时不时就有人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