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灭家祸族-《重生医庐纪事》

  “……世子此去乃灭家祸族之罪……”

  不知怎的,唐知味悲悯的声音在丰寻脑海中火药般炸开,迅速蔓延至全身。

  面如死灰的丰寻第一次有了动作和情绪,满脸的不敢置信,浑身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灭家祸族!

  他犯下杀人大罪,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

  也知道他既犯下这样的重罪,孝仁宗肯定会查抄他的院子,甚至整个丰家。

  但抓他的是宋正则和霍幼安,按例,应该将他交由京兆府,再查检丰侯府。

  找出证据后,所有的罪行都由他一人承担,不会波及他的家人,更不会祸及整个丰侯府。

  但现在,皇上说的是,将他交由镇抚司,更是令锦衣卫将丰家所有人关押在丰侯府中。

  他没有下令将丰家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送到镇抚司,是因为他丰家还有用!

  是因为他们丰家还藏着一个绝世天才!

  下一步,皇上就该查检丰家资产,找他们家藏了十六年的灵童了!

  他杀了人,他该死!

  他也早就做好了身败名裂、五马分尸的准备!

  但他的家人,丰侯府是无辜的!

  丰寻当年能在京城一众青年才俊中被孝仁宗选中,做了孝仁宗最宠爱的安乐公主的驸马,家世、长相固然重要,自身的才干能力自然也不会短缺。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他想不通的是——

  他犯下的罪怎么就成了灭家祸族的大罪?

  “皇上!丰寻杀了人,把他送到京兆府判个五马分尸就是,怎么就要送到镇抚司了?

  还有丰侯府其他人,为什么要关押起来?”

  宋正则清亮悦耳的少年音疑惑响起。

  孝仁宗大怒,“大胆!你这是在教朕做事?”

  宋正则还要再辩,霍幼安一把抓住他,抱拳,“忠臣不避斧钺之诛,以陈其忠。

  臣附议宋司理,丰世子其罪不当累及家人,何况累世冠缨功绩之丰侯府?”

  宋正则看看自己被霍幼安紧紧攥住的手腕,“……”

  本世子还以为你拉住本世子是要阻止本世子犯蠢,结果,你是要自己犯蠢?

  对,就算你掉个书袋,装作很有学问的样子,也改变不了你也是在犯蠢的事实!

  唐知味谶言般的“灭家祸族”四字还在脑中嗡嗡地想着,丰寻知道自己死罪难逃。

  但他想不通他怎么就有了“灭家祸族”之罪,也想不通唐知味怎么就能未卜先知“预言”到了他“灭家祸族”的罪名。

  他有设想过,会不会有曾经受过丰侯府、受过他恩惠的人帮他们求情。

  甚至,他直至此时,依旧偷偷奢望着安乐公主会伸手帮他。

  他没有想到第一个为他们求情的竟是亲手抓住他,抄检他私产的人。

  丰寻僵硬转眼看去,入目是一双少年俊秀认真的脸,清亮清透的眼。

  不知怎的,他干涩的双眼突然就热辣了起来。

  如果,如果曾经的他也是这样赤忱干净的少年,会不会就不会走到今天的下场?

  他与公主是不是也不用走到今天的地步?

  霍幼安跟着宋正则一起犯蠢的结果就是,孝仁宗令二人亲自将丰寻押送到镇抚司,又令宋正则负责每日往丰侯府送吃食等必需品。

  霍幼安则率领南城兵马司甲士围住丰侯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霍幼安,“……”

  原来以为抓住丰寻后就可以好好睡一觉,没想到不但夜里,连白天都没得睡了。

  昨天夜里,宋正则强硬闯进丰侯府已经引起了整个京城的侧目。

  今天霍幼安带人围住整个丰侯府,更是让所有人都窃窃议论——

  丰侯府这是要抄家了!

  霍幼安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丰侯府朱红的大门。

  早知道这么麻烦,他就不该挣这五万的赏金。

  这么一折腾,他回神农山一趟,拔千岁兰回来卖五万两的时间都够了!

  霍幼安十分烦躁,关键还很困!

  他连着八天晚上没怎么睡,上午补那一会觉,根本不够。

  关键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跑来看热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想偷偷打个盹都不行!

  京城人看热闹的热情实在超出了霍幼安的贫瘠的想象力。

  他本来以为那些人来看,看到了丰侯府紧闭的大门,看到了兵马司轻甲加身的甲士,又看来看去没个变化的,一会就该看够了,回家了。

  没想到,先来的人根本不肯走,越看越来劲,还指指点点的。

  其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就差直接指到他的鼻子了!

  而后赶来的人还在源源不断赶来,整个胡同都挤得水泄不通。

  这个时候,要是丰侯府有人成功地偷跑出来,往人群里一钻,他肯定逮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晚食点钟,人群才终于逐渐散去。

  被人指指点点一下午的霍幼安不着声色地偷偷吐了口气。

  然后,他就看到了笑吟吟的唐知味——和他手中的春饼。

  霍幼安,“……”

  他请他吃三两银子一席的八仙过海,他就请他吃三文钱一个的春饼!

  霍幼安冷冷盯了唐知味一眼,接过他手中的春饼,咬了一口。

  “白神医出宫了”。

  霍幼安抬眼看向他,口中含着的春饼忘了继续嚼动。

  出,出宫了?

  唐知味又开始觉得霍指挥使很可爱,唇角的笑越发深了。

  “区区五万两,怎敢请动霍二爷大驾?”

  却是在说查破丰寻一案,好处远不止那五万两赏金,更有白前离宫归家了。

  霍幼安在唐知味的笑容中默默闭上嘴,继续嚼春饼,扬了扬手中的荷叶。

  荷叶里包着两个还热乎的春饼,两个春饼,六文,他根本吃不饱。

  唐知味连几文钱都不舍得多给他花,还好意思说什么区区五万两!

  唐知味匪夷所思挑眉,我都带你挣了五万两了,你还怎么好意思叫我花钱?

  霍幼安,“……”

  霍幼安扭过头找来副指挥使,交代了几句,嚼着春饼往有间医庐的方向走。

  唐知味跟上他的脚步,跟他炫耀,“是我从宫门口接了白神医,又送她回了家,你现在去有间医庐也看不到她”。

  霍幼安不理他,继续往有间医庐走。

  有间医庐已经关门了,唐知味取出钥匙打开门。

  霍幼安轻车熟路地躺上白前特意为他订做的躺椅,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唐知味摇头失笑,自掌了灯,坐在孔雅平日算账、写字、画画的长案前拿了本医书不紧不慢看了起来。

  ……

  ……

  第二天一早,白前刚推开有间医庐的门,就看到两双眼睛如暗夜中的磷火幽幽看了过来,不由呼吸一窒。

  小草却显然早就习惯了,开心朝两人挥手打招呼,“唐大人!霍指挥使!我们姑娘回来了!”

  霍幼安在白前推开的门的瞬间才将将醒转,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仿佛踏着阳光走来的小仙女。

  霍幼安只觉洒在她身上的阳光也落进了自己心上,照得他心头暖乎乎的。

  那暖意从心底迅速上涌,急切地要从眼角涌出。

  霍幼安眨了眨眼,起身行礼,默默计算他出母孝还有多久。

  他一思考,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冷肃了,让他本就逼人的俊美鲜见地显出几分锋锐来。

  一大清早就看到美少年的白前心情很好,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霍二爷怎的一大早地不高兴?

  还是说,霍二爷不但爱睡觉,还有下床气?”

  霍幼安,“……”

  霍幼安默默后退半步,再次俯身行礼。

  唐知味又开始觉得霍指挥使可爱了,笑吟吟从袖中取出一个粗布袋子交给他。

  “赏金,昨儿祺郡王刚命人送来的,霍指挥使记得请我们去清风茶馆吃早茶”。

  霍幼安凝目看向他,唐知味挑眉,“我知道我也得了五万两,但霍指挥使忍心叫我一个穷苦读书人请吃早茶?”

  霍幼安,“……”

  他很忍心,但却不太愿意。

  毕竟他有钱了,以后前前的早茶都得吃他的!

  有钱的霍指挥使请白前和唐知味吃了早茶,继续去丰侯府当差。

  远远地,他就听到了丰侯府门口吵嚷声一片,又聚集了一大片看热闹的人。

  霍幼安,“……”

  想找个清净地方补觉的计划又没了!

  经过昨天那一场热闹,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认识了霍幼安,看到他了,十分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很快,霍幼安就弄清了原委,却原来是丰侯夫人悲痛惊惧,半夜晕厥,高烧不退。

  圣宠无边的丰侯府中自然是有府医的,还是个致仕的太医。

  府医很快救醒了丰侯夫人,对高烧却束手无策。

  清晨时分,丰侯夫人已经烧得打起摆子了。

  丰家人慌了,要求递牌子进宫,求皇上遣两个太医来瞧。

  这个要求自然被驳回,丰家人便要求出门。

  或者至少请兵马司的甲士帮他们跑一趟,请几个厉害大夫过来。

  孝仁宗的圣令是任何人不得出入,霍幼安又不在,没人敢做主,于是丰家人就在门口吵嚷了起来。

  霍幼安遣人进宫请示圣令,又令甲兵驱散看热闹的人。

  满脸焦急的丰三爷不依不饶嚷道,“救人如救火!

  你现在遣人去请示圣令,这一来一回地,耽误了母亲的病,你担待得起吗!”

  霍幼安面无表情,“违抗圣令,霍某也担待不起”。

  丰三爷恨声,“霍二爷,我们丰霍两家百多年的交情,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霍幼安一抱拳,“君命难违,恕罪!”

  丰三爷不恕罪,重重吐了口唾沫。

  霍幼安遣去请令的人迟迟不归,丰三爷的情绪越来越焦躁。

  快到午晌时,人才终于回来,带回了圣令:

  任何人不得出入,但念丰侯府曾有功于社稷,丰夫人年老,特赐药材若干。

  丰三爷当场傻了眼,喃喃念了几个字。

  霍幼安耳力绝佳,丰三爷虽说的又含糊又轻,他却还是听到了。

  灭家祸族——

  霍幼安眉头微蹙,灭家祸族?

  丰三爷是早就猜到了丰寻的罪行会牵连家人?

  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缘故?

  “霍二爷!”

  丰三爷双眼通红,死死盯着霍幼安。

  “霍二爷!还希望二爷看在你我两家世代相交的份上,亲自进宫一趟!

  母亲,母亲——”

  丰三爷说到后来已是哽咽难言,与丰寻七分相似的脸上满是悲伤绝望,眼中隐隐的希望却如夜色中的萤火,微弱,却引人侧目。

  霍幼安抿了抿唇,点头。

  然而,孝仁宗并没有因为是他亲自进宫求情就改变主意,见都没见他,还遣了身边的老太监敲打了他一番。

  丰三爷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熄灭,踉踉跄跄往回走。

  大约一刻钟后,丰三爷踉踉跄跄折返,猛地冲到丰侯府高高的门槛后噗通跪了下去,放声大哭。

  “霍二爷!母亲她,她又晕过去了!

  求霍二爷请白神医来一趟,隔着门开个方子!”

  霍幼安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他,“丰三爷不必如此,快请起!”

  丰三爷死死攥着他的手,悲泣,“还请二爷救家母一命!”

  霍幼安正要开口,却听丰三爷在大声的悲泣中用极低的气音说了“唐知味”三字,同时,手心被塞进了张纸条,不由顿住动作。

  “啧,这是在上演什么戏码?

  霍指挥使,唐某奉劝你一句,这做官啊,最紧要的就是不能心软脸皮薄。

  否则这个求几句,那个哭几声的,烦也烦死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霍幼安放开丰三爷的手,直起腰转身看过去。

  果然见唐知味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看热闹的人群中,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他身边站着的正是白前,正好奇地打量着丰三爷。

  霍幼安,“……”

  就突然很想打人。

  唐知味提着食盒上前几步,笑得温雅又温柔。

  “霍指挥使还没用午食吧,这是唐某和白神医特意在醉八仙买的”。

  是特意“在”醉八仙买的,而不是特意“去”醉八仙买的。

  自然是因为他和白神医先去好好吃了一顿,顺便给他买了点吃食。

  随着他们靠近,霍幼安闻到了白前身上淡淡的酒香味,是醉八仙特有的神仙醉的味道。

  他自然也就听懂了唐知味的未尽之意,不由瞪了唐知味一眼。

  竟然带前前去喝酒!

  唐知味无辜回望,霍指挥使,我给你带吃的,你还瞪我,不仗义了吧?

  “白神医!”

  一声悲呼打断了两人间的眉眼官司,却是丰三爷也看到了白前,往前爬了两步,扒着门槛急切看向白前。

  “白神医,还请救家母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