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圣光大教堂-《银霜领主》

  王都,圣光大教堂。

  这座用信仰与黄金堆砌而成的宏伟建筑,其高耸的尖塔利刃般刺入云霄,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将阳光揉碎,化作神圣而虚幻的光斑,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这里是北狼王国信徒的终点,是凡人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然而今日,神圣被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所取代。

  教堂外的广场上,风声都带着肃杀之意。大王子查尔斯麾下的城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冰冷的铁甲连成一片沉默的海洋,将整座教堂围成一座孤岛。他们头盔下的面孔毫无生气,手中的长戟反射着毫无温度的日光。

  教堂内部,气氛更是凝滞到了极点。

  被“邀请”前来参加祈福仪式的王都大贵族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他们身上是王国最顶尖裁缝缝制的华服,佩戴着传承数代的珠宝,可这些华贵的装饰此刻却成了沉重的枷锁,让他们坐立难安。

  每一根雕刻着天使与圣徒的廊柱后,每一片高处唱诗班阁楼的阴影里,都藏着无数道冰冷的视线。

  那些视线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捕食者锁定猎物时的专注。

  它们属于早就埋伏在此的铁钥匙商会刺客,以及圣光教会最狂热的审判骑士。

  今天,这里不是祈福的圣殿。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而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大王子查尔斯·伊思塔伦,站在教堂最前方的讲经台上,沐浴在从穹顶投下的光柱中,宛如神选之人。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镶嵌着繁复金边的华丽礼服,脸上的表情悲痛而肃穆,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的身侧,三位身穿猩红色主教长袍的红衣主教垂手而立,其中一人,正是铁钥匙商会“黄金议会”的核心成员。

  “诸位。”

  查尔斯的声音通过扩音法术,在巨大的穹顶下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天,我们聚集在此,是为了我们敬爱的父王,奥格斯特陛下,举行一场最虔诚的祈福。”

  他的声音里,浸透了恰到好处的悲伤与哽咽,足以让任何不知情的人为之动容。

  “父王他……为了这个王国,燃烧了自己的一生。但无情的病魔,却在侵蚀他伟岸的身躯。作为儿子,我心如刀绞。作为臣子,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同样悲痛万分。”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台下的贵族们,眼底深处,一抹 predatory的得意与轻蔑一闪而过。

  “所以,我恳请圣光教会,恳请伟大的神明,降下神恩,拯救我们的国王,拯救我们的王国!”

  话音落下,他对着身边的红衣主教,深深鞠躬,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那位与商会有染的红衣主教,心领神会地向前一步。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黄金权杖,权杖顶端的圣光石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光芒。

  “神爱世人。国王陛下的虔诚,神明早已看在眼里。”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能轻易安抚人心,也能轻易将其点燃。

  “但是,神的恩典,并非凭空而来。它需要我们所有人的信仰,需要我们所有人的祈祷,甚至……需要我们……做出牺牲。”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不再悲悯,而是审判。

  “在我们的王国里,有一些人,背弃了信仰,勾结了异端,他们的存在,就是对神明最大的亵渎!正是他们的罪孽,才让国王陛下蒙受苦难!”

  台下的贵族群体中,骚动开始蔓延,不安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

  “所以!”

  主教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炸响!

  “在祈祷开始之前,我们必须先清除这些罪恶的源头!我们必须以雷霆手段,净化我们的王国!”

  他猛地一挥手中的权杖。

  “锵——!”

  一声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数百名早就埋伏好的审判骑士与黑衣刺客,从阴影中现身。雪亮的刀剑出鞘,封锁了教堂所有的出口,将这片神圣之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处可逃的牢笼。

  贵族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恐慌彻底爆发。

  “大王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主教大人!我们都是虔诚的信徒啊!”

  查尔斯脸上的悲伤表演,在这一刻彻底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残忍的笑容。

  “诸位,不要惊慌。”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优雅与从容。

  “主教大人只是要清除那些……对王室不忠,对神明不敬的……叛徒而已。”

  他的目光,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毒蛇,缓缓扫过台下,精准地锁定了一个目标。

  “比如,罗斯特公爵。”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教堂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我听说,你最近和北境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书信来往很频繁啊。”

  那位被点名的老公爵,一位在王国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皮肤瞬间变得和墙壁一样惨白。

  查尔斯的视线又转向了另一人。

  “还有你,财政大臣奥斯顿的副手,马尔斯伯爵。我听说,你对奥斯顿大人的一些账目,很有意见?”

  那位身材肥胖的马尔斯伯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浸透了他华丽的丝绸内衬,整个人几乎要从沉重的橡木椅上滑到地上去。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查尔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嘶嘶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质感。

  “主动站出来,向神明忏悔你们的罪行。或者,由我们,帮你们忏悔。”

  死寂。

  整个教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一场清洗。一场以神圣为名,行血腥之实的政治清洗。

  那位与商会有染的红衣主教,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无比满意。他举起权杖,正准备宣布第一批需要被“净化”的异端名单。

  就在这时。

  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极其突兀的声音,从教堂的入口处传来。

  “轰隆——!”

  那不是雷鸣,却比雷鸣更加狂暴。

  教堂那扇由纯金打造、重达万斤,需要十几名骑士合力才能缓缓推开的巨大正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超乎想象的、极其野蛮、极其粗暴的方式,狠狠地撞开了!

  两扇巨大的门板,瞬间与门框分离,它们在空中翻滚着,如同被巨型攻城槌正面击中,向内倒飞出去。

  门板带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与断裂的巨响,狠狠地砸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坚硬的地面被砸出两个巨大的深坑,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阳光。

  从未有过的、刺眼的、疯狂的阳光,从洞开的大门外决堤般涌了进来,在昏暗的教堂内,投下了一道笔直的、铺满金色尘埃的光路。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魂飞魄散,不约而同地向着门口望去。

  只见门口逆光的光影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再朴素不过的灰色麻衣,身形却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到极点的压迫感,便已经笼罩了整个教堂。

  是巴顿。

  皇家禁卫军总司令。

  在他的身后,是黑色的钢铁洪流。

  数千名身穿全覆式黑色重甲,手持制式长戟与塔盾的皇家禁卫军,排着整齐而密集的军阵,沉默地站在阳光下。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只有在尸山血海中才能磨砺出的、冰冷的杀气。

  那股由数千人的杀气汇聚成的洪流,无声地咆哮着冲进教堂,瞬间冲散了这里虚伪的神圣气息,让空气都变得冰冷而锐利,仿佛吸入肺中的不是空气,而是无数细碎的刀片。

  大王子查尔斯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巴顿!你……你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和愤怒,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你敢带着禁卫军闯入圣殿?你想造反吗?!”

  巴顿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这位沉默如山的男人,只是缓缓地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让开了身后的道路。

  然后,一个穿着一身利落黑色劲装的年轻身影,从他身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地,踏着那条由阳光铺成的光路,向着讲经台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闲庭信步的从容。但每一步落下,那清晰的脚步声,都像是直接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让他们的心跳都随之漏掉一拍。

  是艾伦。

  二王子,艾伦·伊思塔伦。

  他看着讲经台上那个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亲哥哥,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无比明亮,却又带着无尽的冰冷和嘲弄。

  “大哥。”

  他的声音不大,没有使用任何扩音法术,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父王还没死,你就这么急着,要穿他的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