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6章 人也挺好看-《与尔同昭旧时雪》

  送走了林毅,裴昭站在萧府门前的石阶上,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

  这两日相处虽短,那孩子的纯真,还有林萱姑娘的冤屈,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墨七瞧见了裴昭的情绪,小声道:“夫人放心,那边已经交代妥当,林毅那小子不会受委屈的。”

  “怎么?舍不得?”萧崎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没有一丝情绪,“你这热心肠,倒也不嫌累得慌。”

  裴昭轻叹一口气,转过身,迎上萧崎深邃的目光,“热心肠有什么不好?体会得了这世间的冷暖,才懂得如何能真正帮到他们。”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故意拖长了语调,“哦对了,我倒是忘了,阁领大人杀伐果断,人称活阎王,想必是冷血冷面冷心肠的,自然是做不到感同身受。”

  墨七听裴昭这么说自家阁领,没忍住道:“夫人这就错怪阁领大人了,要不是阁领大人提醒安济堂有熟人,我也不会……”

  话说了一半,余光瞥见萧崎冰寒的眸子,瞬间闭了口,紧抿住嘴,后半句话堵在嘴里,撑得脸颊鼓鼓的。

  萧崎嘴角扯出一声极冷的嗤笑,那双寒眸里掠过一丝戏谑,“那你可得小心了,若是哪天惹恼了我,身首异处,这萧府上下,怕是没有人会给你哭丧。”

  裴昭闻言,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下巴微扬,带着几分挑衅:“给你十个胆你也不敢,你若是杀了我,阁领宠妻的戏码可就要大白天下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萧崎眉梢一挑,声音低沉,“这么说,你是赖上本阁领了?”

  “赖上你?”

  裴昭嫌弃地撇了撇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哥,若是有的选,你萧府门前这条街,我绕着走都不会靠近一步。”

  “你!”

  萧崎被她这直白又嫌弃的话噎住,一时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难受极了。

  他脸色沉了沉,索性不再看她,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府内走去。

  “哎哎哎!等等!”

  裴昭见他真要走,立刻急了,小跑两步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手臂,“你上回亲口说的,林萱姑娘的案子了结之后,就告诉我那六名工匠的事!现在案子结了,你可不能耍赖啊!”

  萧崎脚步顿住,牙关紧咬,双拳在袖中紧握,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简直是他天生的克星,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又让他无可奈何。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发作,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耳垂。

  那里,一颗小巧玲珑的珍珠耳坠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正是那日他在宝阙坊买下送她的那对。

  一瞬间,心头的怒火奇异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

  “耳坠,挺好看的。”

  裴昭正用力拽着他,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松开手,右手抚上自己的耳垂,触碰到那颗微凉的珍珠。

  她声音也轻了几分:“啊……哦,是挺好看的。”

  萧崎没再看她,转身继续朝书房走去,只是脚步放缓了些,低沉的声音随风飘来:“人也挺好看。”

  裴昭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这是在夸她?

  脸颊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她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墨七也傻眼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阁领大人吗?!

  “傻愣着干什么?”

  萧崎在书房门口停下,侧过头,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不是要了解案件进展吗?”

  裴昭猛地回神,快步跟了上去。

  萧崎径直走到宽大的书案后,从一摞堆积如山的卷宗中精准地抽出一本深蓝色的册子,“啪”地一声扔在桌案上。

  “自己看吧。”

  裴昭走上前,拿起那本卷宗,封皮上写着“净国寺修缮工匠名录及查访记档”。

  她翻开第一页,墨七为她补充着细节:“六名工匠的情况,属下已带人逐一详查,第一个是城郊李家村的石匠,李老实。”

  墨七指向卷宗上第一页的画像和记录,“此人年近五十,手艺扎实,但算不上顶尖。家中有一卧病在床的老妻,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他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周边但凡能赚钱的活计,无论大小远近,他都接。”

  裴昭仔细阅读着记档上的文字,确如墨七所说。

  李老实生活圈子极其简单,每日往返于家与工坊之间,邻里评价他老实本分,甚至有些木讷。

  他本人不信佛教,与净国寺的僧人更是素无往来,更谈不上私人恩怨。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多赚些钱,给女儿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再给老妻请更好的大夫看病。

  这样一个为生计奔波、心思纯粹的人,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去制造如此血腥诡异的连环杀人案。

  裴昭点点头,翻到下一页。

  “第二个,王麻子。”

  墨七继续道,“木匠,略懂些漆工手艺,此人嗜酒如命,干活倒是利索,但为人油滑,喜欢吹牛,满嘴跑火车。”

  卷宗上记录着王麻子的外貌特征:脸上有几颗麻子,身形瘦小。

  裴昭的目光落在“嗜酒如命”和“胆小”几个字上。

  墨七继续补充:“此人约莫一月前去过一次净国寺,负责佛窟内一些木结构的修补,再给部分器物上漆。”

  “据他做工的木匠铺老板所说,王麻子胆子极小,晚上起夜都非要掌着明晃晃的灯才敢去茅房。除了木工上的事,他似乎只关心两样:何时能领到工钱,以及工钱能换到多少酒吃。”

  裴昭眉头微蹙,指尖划过卷宗上关于王麻子的记录,“净国寺发现的尸体,颈骨粉碎,眼珠被挖走,手法粗暴,这与木工常用的工具特征不符。此人虽有劣习,但胆量、动机和作案工具都难以匹配,嫌疑同样不大。”

  “夫人明鉴。”

  墨七点头,“接下来是一对父子,都姓张,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工匠世家出身。”

  裴昭翻到第三、第四页,上面并排贴着两张画像:一个面容沧桑、眼神疲惫的老者,和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眉宇间带着一丝桀骜的青年。

  “父亲张胜全,儿子张恺。”

  墨七介绍道,“父子俩手艺都不错,但在经营理念上不合。老父亲守成,讲究精工细作,口碑相传;儿子则想扩大规模,多接快活。两人为此闹翻,如今各自在京城里经营着一间工匠铺,互不往来。”

  “两人在一月前都曾前往净国寺进行过修缮工事,不过负责的区域不同。父亲张胜全负责前殿一些石雕的修补,儿子张恺则被分派到后山区域,参与了佛窟外围的一些石阶加固。”

  裴昭的目光在父子俩的画像和记录间来回扫视:“父亲年迈,腿脚不便,难以胜任爬高和搬运尸体这样的重体力活。倒是儿子张恺,年富力强……”

  “问题就在这里。”

  墨七接口道,神色凝重了几分,“属下带人上门询问张恺时,此人表现反常。”

  “问及净国寺修缮细节,尤其是后山区域,他眼神闪烁,言辞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有所隐瞒。问他那几日具体行踪,更是顾左右而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