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章 休息-《咸阳宫阙三万里》

  暮色已深,海风裹着潮湿的凉意掠过未完工的甲板。方铭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这才发现衣领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连续三个时辰的巡视,让他的双腿沉重如灌了铅。

  "方小子,你这脸色比海带还青。"班大师用烟斗柄轻轻戳了戳方铭的肩膀,"让阿竹带你们去西厢房,那儿离厨房近,半夜饿不着。"

  名叫阿竹的墨家弟子从阴影中走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腰间却已挂着匠宗级别的铜矩尺。他行了个古怪的礼——右手按左肩,正是墨家内部的手势。惊鲵的目光在那柄矩尺上停留片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王贲打了个震天响的哈欠,铠甲随着动作哗啦啦响:"老子得去军营了,那帮兔崽子肯定藏了酒..."他粗壮的手臂搂住方铭脖子,带着海腥味的热气喷在耳边,"明天带你去尝桑海特产的醉蟹,比宫里御厨做的还鲜!"

  方铭笑着应下,目送王贲带着亲兵们消失在点起火把的甬道尽头。军营方向隐约传来熟悉的梆子声,与海浪节奏奇异地合拍。

  "请随我来。"阿竹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清瘦。他手中的青铜灯笼很特别,内壁镂空雕着百鸟图,光影流转间竟在地上投出飞鸟的影子。

  穿过堆满柚木料的广场时,惊鲵突然按住剑柄。阴影里窜出那只一路跟随的花斑猫,亲昵地蹭着她的靴子。阿竹笑了:"食堂大娘养的,专逮偷吃粮的老鼠。"猫儿像是听懂了,骄傲地昂起头,嘴里果然叼着半截老鼠尾巴。

  船坊西侧的厢房比想象中精致。推开门,海桐木打造的家具泛着淡香,窗边小几上摆着新鲜的文心兰

  惊鲵无声地检查完内外两间,冲方铭微微颔首——没有机关陷阱。她的银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发梢还沾着船厂带来的木屑。

  "热水一刻钟后送到。"阿竹放下灯笼准备告退,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厨下煨着海鲜粥,需要的话..."

  待阿竹离去,方铭瘫坐在凭几上,任由身体陷入柔软的丝绒垫。厢房外,潮声与工匠们收工的谈笑声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惊鲵立在窗边,月光描摹着她挺拔的轮廓,像一柄入鞘的剑。

  "你也去休息吧。"方铭解开沾满灰尘的外袍。

  “好。”

  烛火摇曳,方铭盯着厢房横梁上的一处木纹,那纹路像极了蜃楼蒸汽机里蜿蜒的铜管。床头小几上摆着吃了一半的海鲜粥,蟹腿肉在姜丝间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但他已经没力气再动筷子了。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时,方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床榻显然被特意烘烤过,带着阳光的味道——在潮湿的桑海,这绝对是奢侈的享受。他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指缝里还残留着黄铜特有的金属气味,那是下午触摸蒸汽机时沾上的。

  "七千人..."

  这个数字在脑海中回荡,像浪花拍打着礁石。方铭翻了个身,木质床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窗外,潮声伴随着远处船厂的夜班锤击,如同某种巨兽的心跳。

  他想起前世参观过的航空母舰。那座钢铁浮岛足有三百米长,但眼前这艘木铜结构的蜃楼,在公输仇与班大师手中竟也达到了二百八十余丈。更惊人的是,现代航母需要核反应堆驱动,而蜃楼仅凭四台改良蒸汽机——不,那甚至不能叫蒸汽机,应该说是某种混合了机关术与方铭提供的现代原理的怪物——就能获得足以对抗风浪的动力。

  "齿轮组..."方铭迷迷糊糊地比划着,手指在被面上画出无形的传动结构。公输仇展示的并联系统精妙绝伦,每个齿轮的齿数都是质数,这种设计在现代机械学中是为了减少磨损,而老人却说这是"顺应天罡地煞之数"。

  月光透过窗棂,在床前投下菱形的光斑。方铭的思绪飘到那些尚未铺设的甲板下方——能模拟热带气候的植物舱、折叠式巨帆、甚至那个不成熟的潜水舱...每一项都超越了时代局限,却又深深扎根于这个世界的机关术传承。

  "动漫里可没这些..."他无声地笑了。原著中的蜃楼华丽却空洞,更像是阴阳家的仪式道具。而现在这艘巨舰,每一根龙骨都流淌着实用主义的血液。方铭恍惚想起自己画在羊皮纸上的那些潦草草图,当时醉酒后的异想天开,竟被两位大师用鬼斧神工的技艺变成了现实。

  惊鲵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轻得像猫踏过落叶。她应该是在例行巡视,剑鞘偶尔碰到门框,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声。方铭想唤她休息,但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了。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站在船首,看着三层甲板上林立的楼阁。那不是徐福东渡的方士之船,而是一座移动的城池——两千五百名精锐水师、三百农师、八百工匠...还有专门规划出的三百亩"试验田",用来种植将来可能找到的土豆与玉米。

  "航空母舰..."方铭含糊地嘟囔着,嘴角扬起。现代航母承载的是战机与导弹,而这艘蜃楼装载的将是五谷的种子、嫁接的枝条、甚至可能还有异域的耕作技术。

  最后清醒的片刻,他隐约听见惊鲵轻轻关窗的声音。海风被阻隔在外,连带一起消失的,还有船首龙目那抹若有若无的青光。

  梦境如潮水般涌来。方铭梦见自己站在某个青铜打造的观星台上,东皇太一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台下是无数齿轮咬合转动的蜃楼,而船首龙眼,正与自己四目相对。

  这一晚上,方铭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当方铭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床榻上洒下细碎的金斑,海鸥的鸣叫与船厂的号子声交织成清晨的乐章。他眯着眼伸手遮挡光线,发现枕边整齐叠放着干净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