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郑从谠的诱惑-《唐末从军行》

  郑从谠年近七十,本就苍迈的身躯早被连日忧虑压得佝偻,眼窝深陷如枯井,便连眼眸都蒙着一层灰翳。

  其守城压力之重,特别是最近以来,其一直心忧李克用和陈从进之间的战事,那股忧虑,仿佛都要让郑从谠喘不过来气一样。

  连日来的军议,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当听闻朝廷联军大败,李克用只身逃窜的消息,郑从谠整个人,似乎都带着些滞重感。

  虽然这个消息还未经证实,但是郑从谠却知道,除非有更确切的证据证明这是假消息,否则的话,河东军将决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出兵的。

  (注,若是提前告知假消息,那么一旦泄露,反而会弄巧成拙,河东军就会认为幽州军没有实力击败联军,那么很大概率,河东将门就会押注到联军李克用的身上去。)

  郑从谠在得知消息后,没有再次召开军议,而是私底下召见了张彦球,因为再召集军议,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克用都败了,这时候再出城,那就是自寻死路,因此,郑从谠已经放弃了出城和朝廷援兵汇合的念头,转而打起了死守晋阳的主意。

  张彦球其实内心中清楚郑从谠召见自己何用意,无非是想问自己,能否再坚持下去。

  果不其然,郑从谠一开口,便是回忆起当年张中丞(张巡)坚守睢阳十月之久,挡住了安史叛军十月之久,挽国朝狂澜于既倒。

  感慨了一阵,又说起了前几年,赵犨一样是死守陈州三百余日,方有巢贼覆灭之功云云。

  总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张彦球能担起这个重担,为要打出一场坚守十月之久的守城战。

  而张彦球听后,面露苦色,昔日不比今年,当初张巡守睢阳,那大唐是如日中天,天下人皆指责安禄山是叛贼,人心在唐。

  至于赵犨守陈州,那是黄巢杀人太甚,而且守的越久,陈州军民就越不敢降,在那种情况下,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了,继续打下去还可能活,投降是必死无疑的。

  但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陈从进又不是黄巢,打晋阳,正儿八经的打,就那么一两天的功夫。

  河东军将和陈从进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况且真要死守的话,陈从进肯定是有拦河设坝,搞水淹晋阳这一套。

  以张彦球的估计,陈从进是宁愿围城,把晋阳围死了,也不会强攻坚城的,但是即便是再围一年,陈从进在取得这么大的优势,他也决不会抛弃晋阳。

  张彦球叹了口气,道:“使君,朝廷联军大败,现在陈从进大军还未回返,城中便已经是人心惶惶了,若是其携大胜而来,这……”

  说到这,张彦球摇了摇头,道:“到那时,晋阳城就难守了。”

  郑从谠缓缓道:“晋阳雄城,陈从进想轻易攻克,绝无可能。”

  “晋阳好守,可人心不好守啊!”

  张彦球深受郑从谠信重,无论是从地位,还是从知遇之恩上来说,张彦球和郑从谠一样,是希望能守住河东。

  但是张彦球清楚,他是这般想的,别人,却未必也是这样想。

  张彦球此言一出,郑从谠一时无言,人心!他担心的就是人心,郑从谠对晋阳城的城防,那是很有信心的,但对守城的河东诸将,却是信心不足。

  而就在此时,郑从谠的身子猛地一晃,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指节泛白,深陷的眼窝里骤然涌上红丝。

  见此模样,把张彦球吓了一跳,连忙大喊道:“快!快来人!叫大夫!”

  厅外的侍从连忙小跑进来,而郑从谠这时摆摆手,沙哑的说道:“退下!”

  “使君,你这身子……”张彦球很是担忧的说道。

  郑从谠喉间滚了滚,却只咳出几声干涩的轻咳,用气力强行支撑着,他努力的挺直脊背,随即轻声道:“彦球,老夫这身子,怕是撑不住了,你只要守住晋阳城,老夫会奏请朝廷,表你为河东节度使!”

  张彦球心中一惊,他可以感受到,郑从谠此言,是真心的,绝不是虚言哄骗,但他也知道,这种临危受命,其难度,是非常高的。

  此刻,摆在张彦球面前,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投降陈从进,那么未来的结局,也许不会再像如今这般,手握兵权,但是安稳传家,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而第二个选择,就是接受郑从谠的建议,死守晋阳,这个选择,风险大,收益也大,河东富庶大镇,能升任河东节度使,这个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但风险也是一样的高,当他决定死守的那一刻,他就站在陈从进的对立面,如果失败,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郑从谠见张彦球沉默,本想再催促,但是脑子突然昏昏沉沉,几欲崩溃,但他还是强撑着,说道:“老夫将河东军权,皆授予你手,其中利害,你回去好好思量,等想好后,再来见老夫吧。”

  “使君!”

  郑从谠摆摆手,道:“下去吧。”

  张彦球无奈之下,只能拱手而退。

  而就在张彦球离开后,郑从谠猛的瘫软在座,直到快要吃晚饭时,仆人壮着胆子过来,才惊觉郑从谠已然昏迷。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后,郑从谠才悠悠而醒,但是醒来后,郑从谠却是卧床不起,口不能言,显然是无法理河东诸事宜。

  此时,晋阳城防的全部压力,皆托于张彦球一人之身。

  而对于郑从谠给出的选择,张彦球这两天是寝食难安,踌躇不决。

  河东节度使的诱惑,以及郑使君的遇之恩,还有陈从进入主河东后,对大唐的危害,还有自身前途的黯淡。

  凡此种种的因素,似乎无不在提醒着张彦球,他应该下定决心,死守晋阳,等待朝廷的下一次援兵,亦若是陈从进久攻不下,无奈而退出河东。

  但是回到家中后,看着两个正值舞勺之年的儿子,还有及笄之年的两个女儿,张彦球的心中,陷入了无比纠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