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青鸢娘子-《拈花问鼎》

  “你是九天会的人?”钱洪山盯着谢梧,沉声问道。

  虽然来的是一男一女,但很明显眼前这个女子才是能够做主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姓莫。

  “姑娘是莫会首的什么人?”

  谢梧含笑不语,钱洪山精明的眼珠子一转,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真诚起来。他唤来了下人,为谢梧和自己送上了茶水。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才道:“莫姑娘亲自前来,不知要和在下谈什么生意?”

  谢梧道:“钱舵主应当知道,我们九天会主要做的是丝绸,茶叶,矿产,粮食这些生意,而这些……最依赖的便是货运通道。”

  钱洪山点点头道:“自然知道,说起来咱们六合会与九天会也有颇多合作,今年过年的时候,咱们在扬州聚会,会首还说贵会的莫会首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天之骄子,只恨不曾见过面呢。”

  谢梧微笑道:“朱会首才是人中俊杰,若是能与之相交,莫会首想来也会三生有幸。”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片刻,钱洪山还是选择直入正题,“不知姑娘今日前来,可是莫会首的意思?”

  “自然。”谢梧毫不心虚地道:“九天会这些年多蒙六合会照顾,只是如今局势不大稳定,但咱们做生意的却是一天也耽误不得的。”

  钱洪山不以为意,道:“这个莫姑娘尽管放心,别的不说,咱们六合帮在江上的实力还是有口皆碑的。别说如今这样,便是真的天下大乱,咱也敢保证,只要钱给够了,货物该十天到咱们绝不会九天半。”

  谢梧莞尔一笑,“这个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我也不跟钱舵主绕弯子,我们年下有不少货物需要运往北方,但是钱舵主也知道,历来都是从蜀中直下扬州,然后沿渠水北上,或者直接出海从海路北上,这就要绕上一个大圈子了。不仅时间花费不少,这沿途需要经过的地方,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却是谁也不知道啊。”

  闻言钱洪山蹙眉道:“既如此,九天会有什么想法?据某所知,蜀中还有一条水道,可以出关中入渭河,欲往北方岂不是更加方便?”

  谢梧摇头,无奈笑道:“钱舵主说笑了,陈仓古水道早在前朝时期就已经几近断绝,每年能通行的时间不过数月,水流湍急处却又难以行船。加之近年水道失于维护,九天会出川的货物每年能从那里过的一成都不到,还不如走蜀道。”

  若不是运输不便,始终被六合会卡着,九天会在北方的势力怎么会迟迟铺不开?

  钱洪山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此时提起不过是在展示六合会的重要性。

  “如此说来……这个,在下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啊。”钱洪山做出为难的模样,“货船想要北上,便只有从扬州沿渠水而上或者直接入海两条路,在下这光州地处偏僻,无论哪一条都够不上,着实是无法为九天会解忧啊。”

  谢梧嫣然笑道:“钱舵主不必如此,我既然前来拜见,自然是真的有生意要与舵主做。”

  “如此,在下洗耳恭听。”

  谢梧道:“不知光州码头每月能从有多少船只北上?”

  钱洪山有些怀疑地看着她,谢梧道:“如果九天会每月有十艘船的货从光州往来,钱舵主可能吃得下?”

  钱洪山神色微变,“每月十艘船?”

  谢梧点头,钱洪山迟疑道:“若是突然改道,别处的兄弟恐怕心里不大舒服,更何况……将货物运到光州来再换船,恐怕更加麻烦吧?”

  谢梧道:“这个我们自然不会让钱舵主为难,九天会先前与六合会的生意不变,这是额外多出来的。”

  钱洪山乐呵呵地道:“看来九天会的生意果真是蒸蒸日盛啊,只是……不知谢姑娘这货从何而来?”

  谢梧道:“九天会在随州置办了一些产业,以后每年都有大批货物需要运转。比起南下江城登船绕一圈前往北方,自然是直接北上到光州,直接上船走蔡河更方便一些,钱舵主觉得呢?”

  钱洪山眸光微闪,“没想到,九天会的势力竟然已经到了淮南。”

  谢梧浅笑道:“钱舵主客气了,不过是些小生意罢了,淮南自然还是六合会的地盘。”

  钱洪山也不相信九天会能在淮南威胁到六合会的地位,六合会盘踞淮南已经上百年,岂是区区一个九天会能够撼动的?

  因此他看着眼前只露出了半边姣美面容的女子,倒是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

  “莫姑娘能做主么?”

  谢梧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笑道:“钱舵主可知这是什么?”

  钱洪山盯着那刻着祥云图案和一个莫字的墨玉珏,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双玉为珏,这姑娘手里的一半墨玉珏,代表的是九天会最高的权限。

  只要拿着它,几乎就可以等于是莫玉忱本人亲临。当然,这必然还有一些别的用法才能真正见效,但这也足够说明持有这块玉珏的人身份的重要性。

  再加上这姑娘自称姓莫,钱洪山已经相信,她必定是莫玉忱的血亲心腹。

  至于她是个女子的事,钱洪山反倒不怎么在意。

  蜀中的女子自来都有些强硬,出来走动理事并不少见。六合会也算是一只脚踩在江湖里,会中同样也是有女主事的。

  钱洪山沉吟良久,方才抬眼道:“钱某也是个生意人,生意送上门自然没有推出去的道理,不过……”

  “钱舵主请说。”

  “这也算是一笔大生意,更何况是九天会的生意,按理说应该禀告会首再行定夺……”钱洪山试探着道。

  谢梧垂眸道:“钱舵主也知道,这两年朱会首与我们九天会……大约有些小误会,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经过朱会首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担心……万一有人从中作梗,想要为难我们,故意让我们绕路,着实是让人苦恼。”

  钱洪山眯眼笑道:“这话倒也不错,毕竟……从随州去江城和来光州,倒也差不多。只是如此一来……”

  谢梧道:“我们自然也不能让钱舵主白担了被朱会首责罚的风险,这十艘船的费用,各增加一成。”

  钱洪山眼睛一亮,这么大的利润着实让他有些不好拒绝。

  不说这每月十艘船的生意,哪怕这些都全部入公帐,单只是每船各增加的一成收益,就是一笔不小的买卖。

  “莫姑娘果真豪爽。”钱洪山笑道。

  谢梧道:“头一回跟钱舵主打交道,就当大家交个朋友。若是顺利,往后自然多的是合作。”

  钱洪山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双方又就各方面的细节聊了好一阵。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谢梧才起身告辞。

  双方还要各自准备一番,过两日再正式签订契约。

  钱洪山满脸笑容,连连留谢梧用饭。

  谢梧玩笑婉拒了,只是临走时玩笑般的表示自己有意买一艘私用的船,只是官府码头需要登记信息,自己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家不大方便,又不想让人知道跟九天会有关,想找个地方挂靠。

  钱洪山瞬间闻弦歌而知雅意,表示自己名下有一艘船一直闲着,可以便宜卖给莫姑娘。直接就能用,连找挂靠的人都免了。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显然都十分满意。

  出了钱宅,两人在河边漫步。这里距离光州码头很近,附近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方才的谈话秋溟听了全场,出来之后却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或者疑问。他对于这些其实并不怎么懂,他一向都是习惯于听从命令然后去执行的。

  至于小姐为什么要突然找六合会光州分会的舵主谈生意,又为什么要买船还不挂在自己名下,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谢梧带着秋溟,踏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画舫。

  这画舫并不大,装饰的却十分雅致。画舫中小几上香炉里轻烟袅袅,里间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隔着珠帘抚琴。

  谢梧等她一曲奏完,才走了进去。

  女子按住琴弦,抬起头来含笑望着谢梧道:“看来会首此行顺利,比预计的早了五日。”

  谢梧走到桌边,与她一般直接坐到了地毯上,懒洋洋地道:“勉强还算顺利,就是太累了。”说着她已经慵懒地趴到了桌边,拿一只眼睛瞟那女子,“倒是你在这里悠闲得很。”

  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样,一身黑衣,挽着一个抛家髻,但身上发间却没有任何首饰,只在发间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一个年轻的寡妇。

  但女子脸上却没有寡妇的愁苦忧伤,笑吟吟地模样,倒真是应了谢梧悠闲的评价。

  “不是小姐让我在这里等着的么?怎么现在又怪起人家悠闲来了?”女子嫣然笑道。

  谢梧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罢了,我方才初步跟钱洪山谈好了,过两天由你出面去和他签订契约。”

  女子神色也瞬间郑重起来,她坐直了身体看着谢梧道:“姓钱的也不是善茬,朱无妄上位之后,将他排挤到了光州来。他时常背着朱无妄搞些小动作,但……他也未必会真心和我们合作,恐怕还寻思着吞并我们在随州的产业,将咱们逐出淮南呢。”

  谢梧轻笑一声,“他想逐就逐?朱无妄可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他既然敢背着朱无妄搞事,难道还能自己去自首不成?若是他自己……”

  谢梧笑吟吟地道:“我不信你搞不定一个钱洪山。”

  女子撇撇嘴,不再多说。

  谢梧继续道:“更何况……我们的目的也不是跟钱洪山争个你死我活,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将人安插到光州来,能在光州立稳脚跟就足够了。”

  女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梧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放到女子跟前笑道:“辛苦你了。”

  女子嫣然道:“会首客气了,说起来也该是我谢会首才是。当初若非会首出手相救,如今我恐怕……”

  谢梧摇摇头道:“过去的事就不必说了,你放心,以后无论是刑家还是王家柳家都也不会再找你了。你若是想开了,过两年再回蜀中也是可以的。”

  女子轻哼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倦色,“那里又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还回去做什么?还是在外面待着好,自在。”

  谢梧道:“若当真没有留恋,你还穿着这一身黑衣,戴着这白花做什么?既然出来了,何不彻底抛开过去?”

  房间里瞬间沉默了下来,女子垂眸望着自己跟前的七弦琴,半晌才幽幽道:“我不知,也许他真的死了我才能抛开。”

  “那你当初何不干脆一刀捅死她?”

  女子抬眼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会首,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女子道:“年少不知情滋味,我只盼着你永远都不知才好。”

  “……”别说的我跟木头人似的,跟谁没谈过恋爱一样。

  谢梧叹了口气,道:“罢了。邢青鸢,你当初自己告诉我,你想要好好活下去。那么,就让我看看曾经名动嘉定府的青鸢娘子的真本事吧。”

  女子眉梢微扬,方才眉宇间的郁色瞬间散去了大半,眉宇间多了几分傲气。

  “这是自然。”

  黑衣女子女唤邢青鸢,是两年前谢梧去嘉定府巡视产业的时候意外救下的。她本是嘉定一个富户家的姑娘,十八岁嫁给了本地另一个书香门第王家的公子为妻。本该是顺遂的人生,却在两年前起了变化。两年前她的丈夫中举之后,被蓉城同知的女儿看中了。

  他们本是少年夫妻,一向感情极好,原本邢青鸢的丈夫也是极力反对的。只是后来不知是抵不住同知施压,还是被同知千金的少女娇憨柔情蜜意感动,男人一改先前态度想要休妻再娶。

  邢青鸢恨丈夫背信弃义,又恨同知千金以权势压人,最后心灰意冷与男人和离。

  谁知那同知千金仍然不放心,竟然伙同她娘家,要将邢青鸢卖给蓉城一个六十多岁致仕回乡的老翰林做妾。

  但邢青鸢岂是寻常人?她在娘家时帮着父母料理家中产业,出嫁之后更是一力扶持起夫家摇摇欲坠的家业,让丈夫能够专心读书,是嘉定府出了名的钱耙子。她带着自己的嫁妆离开娘家,短短两个月就将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夫家产业打了个七零八落。

  然而,这世道有句话叫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

  邢青鸢不计后果的作为遭到了同知的猛烈打击。谢梧遇到她的时候,她刚刚捅了她前夫一刀,即将被打入牢房,已经无路可走了。

  谢梧救了她,待她养好了伤便留下她在九天会做事。从那以后,她便穿着一身黑衣戴着白花,旁人问起只说是死了男人。期间前夫家和娘家也来找过几回事,都被谢梧让人解决了。谢梧很快发现,她确实不愧是人人称赞的钱耙子,商业上的天赋堪称一绝。

  当初若不是有来自官府的压力,她自身的人脉身份有限,只怕十个前夫娘家都不够她玩儿的。

  年初谢梧要去京城办事,顺便安排外面的一些规划。邢青鸢便主动请求出来负责光州的事务,谢梧也顺了她的意将她带了出来。

  前几天谢梧还在船上,就已经看过一些光州方面的消息了。对于邢青鸢这段时间在光州的作为,也还算是满意。

  她的能力在九天会内部几位高层也商量过,独自支撑光州的事务问题不大。或许等到真正有了需要投入全部心力的事情,她也能渐渐真正抛开当初那些事。

  ? ?抱歉今天回家晚了一些,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