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我儿也配踏一步?-《麦城悲歌与武圣传奇》

  那只婴儿般的小手,触感并非血肉,而是温热的玉石,攥住关兴脚踝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自江心轰然引爆。

  这不是凡俗的爆炸,而是一场无声的共振,瞬间传遍了整片神州大地。

  刹那间,潜藏于九州地脉深处的无形之网,被这轻轻一握彻底点燃。

  北境极寒雪峰之上,那块镌刻着残缺刀法的断碑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积压千年的风雪被尽数震碎,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金光柱冲天而起。

  江南烟雨之中,那座古老祠庙供奉的、由百战兵刃熔铸而成的心铁,亦是光芒大盛,穿透庙宇屋顶,直刺苍穹。

  而在那一切悲剧的源头,麦城古战场遗址,深埋地下的巨大古树残根,更是疯狂扭动,根须间隙中喷涌出滚滚的青金岩浆。

  三道光华,横跨万里山河,仿佛受到无上存在的召唤,以超越光阴的速度,齐齐汇入长江江心,精准地灌注进那具沉寂千年的战甲之内。

  江水沸腾,泥沙倒卷。

  那具早已腐朽不堪,与淤泥融为一体的战甲,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竟缓缓地、一寸寸地立了起来。

  甲胄的片片残缺,非但没有减损其威势,反而增添了无尽的悲怆与苍凉。

  青金色的光液自战甲的每一条缝隙中流淌而出,修复着锈蚀,弥补着残缺,最终在头盔之下,缓缓勾勒出一张模糊不清、却透着无上威严的面孔。

  面孔紧闭双眼,仿佛仍在无尽的沉眠中挣扎,却有一道低沉如雷鸣、又似穿越了千年风霜的叹息,在关兴的魂魄深处直接响起:“……是我儿在走?”

  这声音并非询问,而是确认。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荆州故地,一座早已荒废、连名字都已被人遗忘的祠堂后方,一座孤坟猛然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

  这里埋葬的,正是关平的遗骨。

  坟冢裂开的瞬间,森森白骨之上,原本黯淡的金色纹路竟如活过来的毒蛇般疯狂游走,发出生生不息的微光。

  祠堂内,一名须发皆白、为这座无名荒祠守了一辈子的老卒,正从一场大梦中惊坐而起,浑身冷汗。

  梦中,他见到了早已战死的少主关平。

  少主身披与江底那具战甲别无二致的青金战甲,策马归来,手中却没有青龙偃月刀,只紧紧攥着一截粗糙的断绳。

  老卒认得那断绳,那是当年麦城突围,父子失散前,作为信物留下的最后念想。

  老卒心神剧震,连滚带爬地冲出祠堂,不顾一切地用一双枯瘦的手掘开坟土。

  当他触及那具遗骨时,却骇然发现,少主的骸骨竟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坟坑的青金色结晶体。

  每一块结晶都温润如玉,内部有微光如呼吸般明灭流转,那闪烁的节奏,竟与某种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完美契合。

  老卒老泪纵横,他明白了,这是少主在回应父亲的召唤。

  他颤抖着,从结晶中捡起最大的一块,用梦中少主手中那样的断绳,将它死死绑在了自己的右脚脚踝上。

  而后,他踉跄着走出祠堂山门,朝着北方,踏出了第一步。

  一步落下,坚实的黄土地面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三尺长的刀痕,其形状、深浅,竟与北境雪峰上那无数神秘足印中的一道,完全相同。

  凡间地脉的剧变,终于惊动了九天之上的存在。

  天界震怒,视此举为对天道秩序最严重的挑衅。

  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至高律令的“虚无诏书”自三十三重天外降下。

  这诏书没有文字,没有声音,它本身就是法则,是秩序的体现。

  其意只有一个:凡灵不得承祀统、继兵道、立帝号。

  它要从存在的根本法则之上,将关兴这个逆天而行的“果”,连同他所继承的一切“因”,彻底抹除。

  诏书降临,天地间一片死寂,万物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就在这律令即将覆盖九州的刹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九州之内,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身处何方,亿万万生民竟在同一瞬间,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双眼。

  这不是源于恐惧的臣服,而是源于血脉深处某种古老共鸣的牵引,他们集体沉入了同一个梦境。

  梦境之中,是一片无垠的混沌。

  一个赤足的男子,背对苍生,缓缓转身。

  他的身形是如此伟岸,仿佛撑起了整片天地。

  有人从他身上看到了关羽那张义薄云天的脸;有人从他眼中读出了关兴那份死不回头的决绝;更有人看穿了他的胸膛,见到那里没有跳动的心脏,只有一枚滴溜溜旋转、光耀万古的青铜虎符。

  千万个梦,千万个视角,千万种感念,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意志。

  这股意志冲天而起,竟硬生生将那道无形的“虚无诏书”拖入了梦境。

  法则与意志的碰撞,最终让那至高的律令显化出了实体——一张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纸。

  纸在空中飘落,坠入奔腾的长江,连一缕青烟都未曾升起,便化作了虚无的灰烬。

  天道一击,竟被众生之梦轻易化解。

  江心,关兴低头,凝视着脚踝上那只由父亲残魂之力凝成的小手。

  他终于开口,这是他自凝形以来,第一次发出声音。

  但这声音不属于他个人,非人非鬼,非神非魔,而是由古往今来,所有手握刀兵、心怀忠义的战士们的低语汇聚而成,沉重而清晰:

  “父在,儿不敢停。”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起了右脚,朝着脚下汹涌的江面,轻轻踏落。

  这一脚,没有激起滔天巨浪,没有引来风雷激荡。

  它只为回应。

  一脚落下,一道青金色的涟漪以他的落足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涟漪所过之处,无论是北境雪峰的刀法断碑,还是江南祠庙的心铁,亦或是深埋于大地之下的无数刀桩、铁器,其上都清晰地浮现出了同一幅画面:

  画面中,一个年轻的身影,正是关平,他正踩着一个更为高大身影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棵位于麦城的古树。

  画面流转,最终,父与子的脚印在古树之下,完美地重叠为一。

  整个地网的所有脉络在这一刻被彻底贯通,父子两代人的意志融合成了一股,化作地网上最粗壮、最耀眼的一道主脉。

  受此力量牵引,奔流万古的长江,竟开始逆流而上。

  江水倒流三日三夜,只为将那具承载着武圣残魂的青金战甲,平稳地送往它宿命的终点。

  子时,麦城遗址。

  大地深处的古树残根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新生的蜕变。

  所有汇入长江的青金岩浆,在这一刻尽数逆流回涌,破土而出,在半空中疯狂交织、凝结,最终化为一座完全由脚印堆叠而成的、悬浮的祭坛。

  青金战甲被江水托举着,缓缓落于祭坛中心。

  那只小手终于松开了关兴的脚踝,转而抬起,遥遥指向南方——那是蜀汉故都,成都的方向。

  关兴的剪影,沉默地立于祭坛之上。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双脚已不再是踏在虚无的云气之上,而是深深地、不容分割地陷入了脚下的地网之中,与那亿万道掌纹、血书、刀桩彻底融为一体。

  他成了这片大地意志的承载者,也成了这意志的囚徒。

  就在此时,远在成都方向,一声极轻、若有若无的叹息随风飘来,那叹息中夹杂着惊愕、不甘,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悔意,竟与史书中记载的刘备的声音有七分相似。

  紧接着,蜀中大地,所有供奉着昭烈皇帝刘备的庙宇之内,那一尊尊高高在上的牌位,竟在同一时刻,齐齐从中间断裂开来。

  平滑的断口处,渗出了一缕缕漆黑如墨的血迹。

  仿佛那位沉睡了千年的主公,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他苦心孤诣想要谋夺的那份天大机缘,早已不属于任何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属于那个……愿意一步一步,将这条路走到终点的人。

  麦城祭坛之上,青金岩浆凝成的悬浮脚印,在承载了关兴之后,开始缓缓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