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任务终来-《百年家族:百战求生》

  任务终来

  于邦城外的焦土上,1944年的早春气息被震天的喊杀声撕得粉碎。

  两个多月地狱般的操练,把侦察连这群杂牌硬是砸出了一股子森然的杀气。

  汗水混着泥浆蒸腾起的白气里,人影翻腾,刺刀碰撞的铿锵声、肉体摔打在泥泞里的噗嗤声、粗野的吼叫声,汇成一股滚烫的铁流,在这片被炮火反复犁过的土地上奔涌。

  “格老子滴!

  徐排长带出来的兵,硬是要得!”

  徐天亮背着手,踱着方步在训练场边缘,防风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金陵官话抑扬顿挫,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下巴朝泥塘里正进行着残酷格斗训练的一排新兵扬了扬,

  “瞅瞅!这架势!

  这狠劲!

  两个月前还是啥?

  一群生瓜蛋子!

  现在?

  嘿嘿,不是我徐天亮吹嘘,拉出去跟连里那些老油子放对,也未必落下风!”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仿佛那上面沾染了属于他的荣光。

  旁边的孙二狗正蹲在一块磨刀石上,吭哧吭哧地磨着他那把宝贝鬼头刀,刀身在粗粝的石头上来回蹭着,发出刺耳的“嚓嚓”声,火星子偶尔迸溅出来。

  他头也不抬,瓮声瓮气的东北腔像闷雷滚过:

  “得了吧老徐,一天不吹牛,你那嘴皮子就不得劲是吧?

  你咋不说这帮新兵蛋子本就是国内挑尖儿送来的好苗子,在蓝姆迦又给洋教官拾掇过一阵,能塞进咱侦察连的,更是尖子里的尖子?

  跟你老徐有多大干系?”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蹭了把溅到脸上的汗珠和磨刀石的灰末。

  “就是这话!”树桩子上蹲着的郑三炮立刻接上了茬,河南话又急又冲,带着浓浓的鄙夷。

  他手里捏着根草茎剔牙,斜睨着徐天亮,

  “孙二狗这话在理!

  中!太中了!

  新兵底子好,那是人家根子正!

  跟你老徐那套花架子,有他娘半毛钱关系?

  还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臊不臊得慌?”

  他啐掉嘴里的草屑,那动作带着一股子光棍的混不吝。

  孙二狗停下磨刀,把鬼头刀举到眼前,眯着眼对着阳光看了看刀刃,憨厚的脸上咧开一个笑容,刀锋的寒光映在他眼睛里:

  “三炮说得对!

  老徐这小子,一天不把牛吹上天,他就浑身不得劲儿!

  甭搭理他!”

  他手腕一翻,沉重的鬼头刀挽了个刀花,带起一股冷风,

  “咱这刀,磨快了才是正经!”

  徐天亮被两人一唱一和挤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刚要梗着脖子反驳几句,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训练场边缘那条通往连部的小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吞吞地走过来。

  是连长古之月。

  那身影透着一股子与训练场上蒸腾杀气格格不入的低气压。

  古之月低着头,肩膀微微垮着,脚步拖沓,像灌了铅。

  他手里习惯性地捏着根皱巴巴的香烟,却没点,只是无意识地捻着。

  阳光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军装后背上,映出几道清晰的汗渍,更添了几分颓唐。

  离得老远,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沉甸甸的沮丧,像一块湿透的破布,兜头盖脸地罩着他。

  徐天亮心里“咯噔”一下,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

  孙二狗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脸上的憨笑僵住了,粗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郑三炮更是直接从树桩子上蹦了下来,手里的草茎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都写满了同样的东西:

  完了,又没戏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训练场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木枪撞击声、教官的呵斥声,似乎都一下子被推远了,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古之月那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清晰地敲打在三个排长的心尖上,像沉闷的鼓点,敲得人心头发慌。

  “连长!”

  徐天亮反应最快,第一个拔腿冲了过去,金陵话又快又急,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焦灼,

  “咋样?是不是……

  又让关副官那龟儿子给搪塞回来了?

  我就说嘛!

  这俩月,咱三天两头跑军部,跑得腿都细了,连个鬼影子都捞不着!

  他娘的,养精蓄锐,养精蓄锐,再养下去,骨头都他娘养酥了!”

  他凑到古之月身边,能闻到连长身上那股浓重的烟草味和汗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疲惫和失望的气息。

  孙二狗和郑三炮也紧跟着围了上来,像两堵墙,把古之月堵在了中间。

  孙二狗那大嗓门也压低了,东北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笨拙的安慰:

  “连座,甭丧气!

  没任务就没任务呗!

  咱……咱都习惯了!

  正好,让弟兄们再歇歇,攒攒劲儿!

  你看这俩月,不也……挺好?”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声音越说越小。

  郑三炮性子最直,河南话冲口而出,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头:

  “就是!

  连长!

  想开点!

  没仗打拉倒!

  省得提心吊胆!

  咱们……咱们就当在这儿休长假了!

  回头让老周整点好的,打打牙祭!”

  他用力拍了拍古之月的肩膀,试图传递点力量,但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古之月被他们三个围在中间,耳边嗡嗡作响,全是七嘴八舌的安慰和泄气话。

  他依旧低着头,捻着那根香烟,眉头紧锁,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聒噪充耳不闻。

  那沮丧的气息越发浓郁,几乎要凝成实质。

  徐天亮看着连长这副模样,心里更是凉了半截,防风镜片后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叹了口气,语气更加“体贴”:

  “唉,连长,您别往心里去。

  上面有上面的考虑。咱们侦察连,这把刀是好刀,可也得用在刀刃上不是?

  现在没咱的活儿,说明……说明正面打得还行?

  兴许……兴许用不了多久……”

  他搜肠刮肚地想找点积极的词儿,却越说越觉得干巴巴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古之月猛地抬起头!

  那张苏北人特有的敦厚脸庞上,哪里还有半分沮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荒谬感冲击后的、混合着错愕和啼笑皆非的表情!

  他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傻子一样扫视着围在自己身边、正绞尽脑汁安慰他的三个排长。

  “我操!”

  古之月猛地爆出一句苏北腔的粗口,声音不大,却像平地惊雷,炸得三个排长浑身一哆嗦。他手里的香烟被他用力一攥,顿时成了碎末。

  “你们这群瘪犊子玩意儿!”

  古之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深深误解后的气急败坏和哭笑不得,苏北腔调又急又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徐天亮脸上,

  “放他娘的什么罗圈屁?!

  谁说没任务?!啊?!

  老子什么时候说没任务了?!

  老子他娘的什么时候丧气了?!

  你们他娘的能不能盼点好?!啊?!”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训练场上那些正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拼死拼活的士兵,又狠狠戳向北方,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

  “都他娘的不想打回中国去了?!

  都不想回家过年了?!

  老子刚才是在想——是在想怎么把你们这群王八蛋,一个不少地、囫囵个儿地带过去!

  把这该死的任务给老子漂漂亮亮地啃下来!”

  古之月这一连串劈头盖脸的怒骂和质问,像一盆滚烫的开水,兜头浇在三个排长头上。

  徐天亮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防风镜片上瞬间糊了一层白点,整个人都懵了,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呃……呃……”的怪响,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孙二狗那憨厚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手里的鬼头刀“哐当”一声掉在磨刀石上,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郑三炮更是彻底傻眼,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鸭蛋,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豁达和安慰瞬间被震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呆滞和难以置信。

  “任……任务?”

  徐天亮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变了调的字,声音又尖又细,带着破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