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这顿饭,不许完美-《逆流韶华》

  沈星河踩着青石板往老屋走时,裤袋里的铁皮纸锅硌得大腿发酸。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院门口那棵老桂树底下晃了晃,他伸手推了推半掩的木门——没上锁,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

  厨房的窗台上,母亲那只缺了口的青花瓷碗正稳稳立着,碗沿沾着水痕,是刚擦过的。

  碗边的竹筷摆得极齐整,两根木头尾巴对着同一个方向,像在等谁来握。

  沈建国背对着门站在灶台前,花格子围裙系得歪歪扭扭,后颈的白发被灶火映得发亮。

  \"爸。\"沈星河的声音轻得像片桂叶。

  沈建国转身时,围裙带子\"啪\"地崩开。

  他手忙脚乱去系,眼神却先落在儿子脸上:\"回来了?\"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镇定,可指节还捏着块抹布,上面的桂花香浓得呛人——和三十年前结婚时别在母亲鬓角的那枝,开得一样好。

  沈星河的喉结动了动。

  他扫过桌上摆好的三副碗筷,扫过墙根那口掉漆的木箱——母亲生前总把铝饭盒藏在里头,扫过墙上挂着的老照片: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个圆头圆脑的小娃娃,身后的灶台正飘着炊烟。

  \"今天不做新菜。\"他走到父亲身边,伸手碰了碰那只青花瓷碗,\"就按'糊锅节'那样,咱们轮着来。\"

  \"胡闹。\"沈建国的眉头皱成个结,\"这是你妈忌日,得讲究。\"

  \"她活着时最讨厌讲究。\"沈星河想起高二那年,母亲追着他跑半条街的场景。

  铝饭盒磕在路沿上凹了道痕,母亲塞给他时掌心还红着,却笑着说:\"饭凉了能热,人跑远了可追不回来。\"他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声音软下来,\"她总说,饭糊了能刮,人走了才真没了。\"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了两声。

  沈建国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忽然弯腰从米缸里抓了把米:\"那...你来淘米。\"

  沈星河接米的手有点抖。

  他故意把米泡在冷水里,手指在米堆里搅得太狠,碎米浮起一片白。

  沈建国在旁边看得直搓手,刚要伸手又缩回来,喉结动了动:\"温水淘米香...\"

  \"就冷水。\"沈星河抬头笑,\"妈说过,我小时候偷喝凉水,她追着我满院子跑。\"

  沈建国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别过脸去看灶膛,可耳朵尖还是红得透亮:\"烧柴别堆太密...\"

  \"知道。\"沈星河把柴往灶里塞得歪七扭八,火星子\"呲溜\"窜出来,熏得他眯起眼。

  烟顺着灶口往上冒,在梁上结了团灰云。

  沈建国几次踮脚想拨柴,都被他按住手腕:\"让我烧糊一次。\"

  米香混着焦味漫出来时,沈星河揭开锅盖。

  锅底结着层黑黢黢的锅巴,像块烤糊的月亮。

  他盛了小半碗,轻轻摆在母亲遗像前。

  照片里的女人弯着眼睛,和记忆里追着他跑时的笑一模一样。

  \"当年你妈总说我酗酒。\"沈建国突然从柜底摸出瓶二锅头,瓶身蒙着层灰,\"可今天...陪她喝一口。\"他倒了小半杯,放在饭旁边,酒液在杯里晃,映着遗像上的光斑。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林夏提着篮野菜站在厨房门口,发梢沾着夜露,篮子里的荠菜还挂着泥星子:\"我来晚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气,\"能一起刮锅吗?\"

  沈星河转身从碗柜里摸出把旧铁勺。

  勺柄包着红布,是母亲生前用来刮锅的。

  他递过去时,指尖碰到林夏的手背——凉的,像春天刚化的雪水。

  三人围在灶前。

  沈建国坐在小马扎上,林夏蹲在他旁边,沈星河半跪着。

  铁勺刮过锅底的声音沙沙的,像风吹过老屋的瓦檐。

  焦屑落进母亲的铝饭盒,那道凹痕还在,却被擦得锃亮——是父亲刚才擦的,他知道。

  \"那年我把饭盒塞传达室。\"林夏突然开口,刮锅的手顿了顿,\"其实我在窗缝里放了张纸条。\"

  \"写的什么?\"沈星河的声音哑哑的。

  \"写着'明天我还来'。\"

  灶膛里的余火\"噗\"地灭了。

  沈建国的手停在半空,铁勺上沾着半块焦饭,颤了颤,掉进饭盒里。

  饭后收拾碗筷时,沈建国突然踮脚从碗柜最上层拿下个铁皮盒。

  盒子边缘的红漆掉了,露出锈迹,可锁扣擦得发亮。

  他打开时,沈星河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是母亲攒的饭票,整整齐齐码着,每张背面都用蓝墨水写着\"星河爱吃\",日期从1998年3月15日,一直到2002年5月7日。

  \"她说等你回来。\"沈建国把盒子塞进儿子手里,\"我总说你忙,可她偏要攒着。\"

  沈星河的指尖在\"1998年9月12日\"那张饭票上停住。

  那天是他高二开学日,母亲追着他跑半条街的日子。

  饭票边缘有点毛,是被反复摸过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今早墙报上陈阿婆的话:\"锅冷了,人还在。\"原来有些温度,早就藏在这些皱巴巴的纸里了。

  \"下次'老味道日',我想教大家用饭票折星星。\"林夏站在院门口,月光把她的影子和沈星河的叠在一起,\"挂在厨房,这样...抬头就能看见。\"

  沈星河低头看手里的铁皮盒。

  他转身跑回屋,从包里摸出支尘封的录音笔——那是2023年他在办公室抽屉最深处找到的,里面录着母亲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的声音:\"星河,记得回家吃饭。\"他轻轻把录音笔放进铁盒,合上盖子时,听见\"咔嗒\"一声,像颗种子落进土里。

  离开老屋时,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

  沈星河没看手机里的计划表,也没想明天要见谁。

  他听见身后传来窗扇关闭的吱呀声,像句终于说出口的\"回家了\"。

  铁皮盒在他怀里发烫。

  他摸了摸盒盖,突然想起养老院的图书角,最上层有个空格——明天,该把它放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