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老屋冒烟,不一定是火-《逆流韶华》

  沈星河推开门时,晨雾还没散透。

  老屋青瓦上凝着露珠,檐角那串父亲早年挂的铜铃被风碰响,丁零一声,惊得他脚步顿了顿——这是他连续第七天在养老院过夜后第一次回来取换洗衣物,原以为会推开门锁锈死的冷屋子,可烟囱里正飘着淡青色的烟,像根细绳子系着房梁,在雾里晃。

  他加快两步跨进院,柴门吱呀声里,灶房窗户已透出暖黄的光。

  推灶房门的瞬间,混合着白菜香的热气裹着他,沈建国正蹲在灶前添柴,蓝布围裙兜着半把干玉米秆,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的皮肤被灶火映得泛红。

  砂锅里的白菜粉条咕嘟咕嘟翻着泡,汤面浮着层薄油,火候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爸?\"沈星河的声音被蒸汽软了棱角。

  沈建国没抬头,用火钳拨了拨灶膛里的柴,火星噼啪溅到灰里:\"锅冷太久,得养。\"他指了指灶台上的粗瓷碗,\"温水在缸里,先洗脸。\"

  沈星河这才注意到,水缸边搭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蓝毛巾,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靛蓝色。

  他伸手掬水,凉意从指缝漫到腕间,镜中映出的自己眼底还带着熬夜的青影——这一周在养老院教老人用智能手机,给聋哑孩子补数学,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可此刻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忽然想起前世母亲去世那晚,他在手术室门外看表,算计着错过的董事会能损失多少利润。

  \"要搭把手吗?\"他擦着脸问,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沈建国把最后两根玉米秆塞进灶膛,火星\"呼\"地窜高,照亮他鬓角的白:\"坐。\"他掀开砂锅盖子,热气腾起来,模糊了两人的眉眼,\"你妈走前说,这口锅得传给能把日子炖热乎的人。\"

  沈星河喉结动了动,没接话。

  他转身从碗柜顶层摸出个铝饭盒,盒盖上的漆早被岁月啃得斑驳,是母亲当年上班带饭用的。

  他把饭盒轻轻搁在灶边:\"温着,等会装饭。\"

  \"等人?\"沈建国用勺子搅了搅汤,突然问。

  沈星河一怔。

  铝饭盒在灶火边微微发烫,像母亲当年塞给他的烤红薯。

  他望着父亲后颈新添的皱纹,忽然想起前世父亲出车祸那晚,他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接到电话时还嫌救护车来慢耽误了签合同。\"火旺不旺,得有人等饭。\"他说,声音比汤里的粉条还软。

  沈建国的手顿在半空,勺子碰在砂锅沿上,\"当啷\"一声。

  他低头搅汤,搅得太用力,汤溅出来在灶台上洇开个圆:\"你妈以前总说,我做饭像打仗,锅铲敲得比厂铃还响。\"

  \"我记得。\"沈星河在小凳上坐下,\"高三晚自习回来,你藏在米缸里的热饭,底下总压着半块红烧肉。\"

  灶火噼啪响,盖过了院外麻雀的叽喳。

  沈建国盛了碗汤推过来,汤面漂着两片白菜叶,像朵开在碗里的花:\"趁热。\"

  这时院外传来竹篮碰撞的轻响,林夏抱着一捆晒干的野芹菜跨进来,发梢沾着晨露,见灶火未熄,眼尾先弯了:\"我猜老沈头今天要开火。\"她把野芹菜放在案上,\"这是王阿婆在后山采的,说和粉条搭着炖最香。\"

  沈建国扯下围裙擦手,耳尖有点红:\"我...就随便热热锅。\"

  \"那正好。\"林夏摘了片芹菜叶在手里捻着,\"等会我教你腌酸菜,留着冬天吃。\"她转头看向沈星河,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铝饭盒,\"你昨天说要给陈阿婆带降压药,我装在你帆布包里了。\"

  沈星河应了声,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小跑声。

  护工小李扒着门框喘气,刘海被汗粘在额上:\"沈哥!

  孩子们...孩子们做了个手语视频,说叫《谁烧糊了饭》!\"

  手机屏幕亮起时,沈星河正端着碗汤。

  视频里,聋哑班的孩子们挤在活动室,小航第一个比划:\"那天开放日,沈哥哥蹲在巷口刮锅底。\"他的手在眼前划了道弧线,\"锅黑了,他笑了。\"

  小雨接着比划:\"我问他,糊饭不好吃吧?

  他用手语说——\"她的手在胸口轻轻拍了拍,\"有人饿过,就记得香。\"

  最后画面切到集体手势,手指在眼前划出星星的形状,拼出一行字:\"糊饭不是错,是有人记得你饿过。\"

  林夏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呼吸拂过他耳垂:\"他们想放食堂门口的屏上。\"

  \"别加名字。\"沈星河声音发紧,\"就放画面。\"

  可当视频在食堂大屏亮起时,第一帧竟是他的背影——那晚雨刚停,他蹲在巷口的青石板上,手里握着铁铲刮锅底,雨水顺着屋檐滴在他后颈,可他的肩是松的,像是在和一块黑锅巴说什么秘密。

  沈建国挤在老人堆里看完,转身时眼眶发潮。

  他没说话,径直回了老屋,再出来时扛着旧工具箱,锤子凿子丁零当啷:\"这灶台塌了块砖,漏风。\"

  沈星河蹲下去帮忙,凿子碰到砖缝里的积灰,簌簌往下掉。

  他凿着凿着,突然触到一道凸起——灶膛内侧刻着个极小的\"星\"字,笔画歪歪扭扭,边缘被烟熏得模糊,像颗埋在煤渣里的星星。

  \"爸?\"他抬头。

  沈建国正用瓦刀抹水泥,没看他:\"你小学三年级,说要当科学家,在灶台上刻名字。

  我嫌脏,拿煤灰抹了。\"他用拇指蹭了蹭那个\"星\"字,\"后来每次烧饭,总觉得灶里有团火,烧得特别旺。\"

  沈星河喉咙发紧,拿凿子轻轻描了描字迹:\"我帮你再刻深点。\"

  父子俩没再说话,只听见凿子碰砖的轻响。

  等灶台垒好时,沈建国抹了把汗,水泥沾在他指节上,像朵开败的花:\"以后你回来,饭在锅里。\"

  次日清晨,沈星河特意绕了远路。

  老屋的院门虚掩着,他没进去,站在院外的桂树下听动静——水沸声像小猫打呼噜,铁勺碰着砂锅沿,一下一下,接着传来父亲走调的哼唱,是他年轻时在厂里常唱的《咱们工人有力量》。

  他掏出手机,翻到\"支炉计划\"的备忘录。

  最底下一行写着\"建立全国糊饭联盟\",他盯着看了会儿,指尖轻轻一划,改成:\"修好老灶,等林夏来教焖饭。\"

  刚保存,手机震动。

  林夏的语音跳出来,带着孩子们的笑声:\"他们说下个月要办'无声糊锅节',用手语报菜名!\"

  \"告诉他们,\"沈星河望着老屋飘起的炊烟,嘴角往上翘,\"我报名当第一任'哑巴主厨'。\"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推开。

  沈建国端着碗热饭出来,碗上腾着热气,模糊了他的脸:\"趁热。\"

  沈星河接过碗,忽然想起昨晚视频里孩子们比划的\"饿\"字——张开的手在胃部轻轻抓了抓。

  他对着空气试了试那个手势,阳光穿过桂叶落在手背上,像谁在轻轻挠他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