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雁门郡北朝歌-《楚兵》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

  北疆。

  雁门郡。

  悠扬的北朝民歌,

  在大山之间回荡。

  群山起伏中,田亩阡陌官道上,

  两头优哉游哉的马儿,跟着它们不着调的主人,

  一路马蹄清脆,车轮‘嘎叽嘎叽’,风尘仆仆的前进。

  马头偶尔打几声鼻息,踹一下同伴,就是这辆大马车的旅程。

  犹道冬日好,万里农家闲。

  最近这几日,雁门郡的官道上,人来人往,热闹起来了。

  两侧村落的田埂上,

  总是能看见形形色色,穿着臃肿冬衣的农家人,

  他们在高坡上,探出脑袋,望眼欲穿,

  聚焦每一辆走过的武川大车,期待大车停下,有自己的亲人下来。

  当然,这个时候,永远少不了一些妇人们的小心思。

  不少人穿着平日里舍不得穿的绣花冬衣,

  花枝招展,跟过节一样,在村头等待。

  可能……也许,在这些妇人平凡的生命里,这件冬衣,就是她们的骄傲吧。

  老车夫是个瘸子,有条假木腿。

  他的腿被突厥人砍了,后来又受雪灾,被粗暴的医官锯断。

  那个时候,麻药都没有,

  想想那天夜里,撕心裂肺的痛感,老车夫到现在还怕疼。

  他的两匹马极好,马身高、力气大,

  这都是军队里退下的北狄大马,一般人可弄不到。

  这辆大车更不简单,四轮的,前方转向由他控制,乃武川镇独产。

  除了他这个车夫,一般能运八个人,

  前面是两个女座,后面是六个男座,中间也就隔着一块旧红布。

  老车夫驱车在雁门郡的官道,

  听着两侧群山偶尔传来的欢笑,忍不住哼起了歌谣,

  ‘回来了,当家的。太好了,奴家还以为你死了呢!’

  ‘怎么?老子死了,你好偷汉子?告诉你没门。’

  ‘快,快,卑儿快看,父亲和二叔回来了……三,三叔?三叔应该河北还有军务吧。’

  ……

  大军回归,冬阳正好,

  赵军又胜利了。

  到处是迎接兵卒归来的父老乡亲。

  老车夫偶尔扯着嗓子高唱,

  偶尔跟身后的两个女卒,抱怨赶车的悲惨人生。

  “我老张,其实挣得还不算少。一个月能挣五贯钱,五贯啊!比太原长工挣的还多,都赶得上地主老财了。”

  “可我那婆娘不知足,老是跟几个同村的泼妇比较……还说谁谁家里当将军了。”

  “这战场的命,谁又能说的清楚,那还有人死了呢……嘿嘿嘿。”

  老张笑的猥琐,一边赶车,一边时不时的回头,

  他这种行为,自是遭到后方兵卒的鄙夷。

  ‘呸。狗东西,老色鬼!’

  可他老了,脸皮厚啊。

  这个女卒,实在是太漂亮了,跟天仙一样。

  可惜了,脖子有个伤口,是个哑巴。

  不过哑巴也没事,就看着后面六个眼睛如狼似虎,人却如坐针毡的兵卒,

  老头就知道,这些人都看上了面前的天仙女卒。

  “老王八蛋,你看前面哦,要拐弯咯。”同行的另一个女卒,嫉妒的不行,哼哼的责骂了老张。

  “要你多嘴?当心嫁不出去。”老张吼了旁边女卒后,

  回头驾车,险之又险的避过掉进沟渠的命运。

  “姑娘,你可要小心了,这人看着老不正经。你是去李家村吧?在下愿意保护你。”一个雄壮的兵卒,不顾满头大汗,义正言辞的表达心意。

  “滚一边去,你丫的什么武艺?姑娘,我们是雁门郡兵,在河北最骁勇的兵马。”

  “去尼玛的雁门郡兵,老子玄武军难道还不如你们?”

  “狗屎玄武军,没朱雀军扛住前期,哪有你们打沧州之战?”

  话匣子一打开,你一言我一语,

  六个兵卒,竟然颇有一股河北赵军大战的趋势。

  得,得,得!老张算是看懵了。

  这六个瘪犊子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口吐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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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这种马车,是圣武四年才出产的。

  它有四个大轮,对比过去的两个,稳定性好很多,载重量也翻了几倍。

  过去,老张的车还能载货,现在车子木轴和梁板老化了,只能载人。

  雁门郡,

  这是个充满传奇的地方。

  据说此地有龙气,出来了无数王侯将相之家。

  老张也喜欢走雁门,

  因为这里的客人都比较阔绰。

  不像去榆林郡、楼烦郡,穷山沟子里,全是奇奇怪怪的人。

  两侧的村庄,这些年变化很大,不少农家盖起了新茅屋。

  马车一路前进,老张看见了野草坡,

  野草坡上方有一棵白杨树,迎风独立,

  有人说,这就像是皇帝,巡视雁门。

  野草坡过后,就是李家堡了。

  如今,李家堡已经是雁门郡的权力中心了。

  因为,上官家族将总宅设在此地,

  四皇子的地方,必然差不了。

  马车走过野草坡时,老张忍不住伸头,他想看陛下居住过的北屋。

  传说,五兽将就是在这里练习的武艺,

  皇帝周云,也是在这里静下心来,刻苦读书。

  老张一路说了很多,

  兵卒起初不耐烦,后来却渐渐听的很认真。

  那好像不是一个老色鬼的牢骚,

  而是北疆五郡,一个时代下位者的缩影,

  “老子是北疆兵卒不假,可却是运气不好的那一批……嘿嘿,找谁说理去?”

  “伤病让我早早的退去了军队,来到北疆后方……”

  “老战友不少哦,只是这几年,联系好像慢慢断了,”

  “下一代?下一代别看了,肯定就不会认识嘞……”

  实际上,这些老兄弟,从来没有不尊重老张。

  他们甚至无比珍惜老张的感情,

  每次张大哥来,弟兄们都特意空出时间招待。

  只是说,差距是一种无形的阻隔!

  人家三进的大院子,进出奴仆伺候,来的都是文人雅士,达官贵人。

  老张就是脸皮再厚,穿着一身布衣,去那种地方,也是自惭形秽啊。

  “出行吧。人家一出手三四贯就跟玩一样,咱们一贯钱都要半条命。哎……能一样吗?”

  “姑娘,你去李家村吧?过李家堡再翻两座山,前面第二个两个村头就是了。”

  “放心,我这车很快的……嘿嘿嘿。”

  老张笑了,那猥琐的笑容里,既有对自己的嘲笑,也有对落后时代的无奈吧。

  回……回来了吗?

  雁门的路,变化很大,

  但杏儿还是很轻易的就认出了回家的山道。

  不知道为什么,瓜子脸、柳叶眉的李杏儿,越靠近家门,就越是心慌。

  她不敢面对养母,

  她对不起养父李牛头,更对不起养母李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