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妥协-《丫鬟小桃乱世逃荒记》

  王爷踏入寝殿,见婉宁依旧捧着那本农书,目光却失了神。见他进来,她慌忙起身行礼。王爷挥手屏退丫鬟,在床榻边坐下。本想问句“可还好”,瞧她这副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沉默良久,才道:“起来吃饭吧。”

  婉宁恭敬应道:“是,王爷,臣妾这就起。”

  饭桌上,王爷见她吃了几口又欲呕,心下一沉。本以为她会再次放下碗筷,她却强忍着不适,小口小口地继续吃。每每干呕袭来,便喝两口水,缓一缓,再吃上两三口。一顿饭耗了小半个时辰,她硬是撑下了一碗饭。末了,轻声道:“王爷公务繁忙,若有事便去忙吧。军营劳累一日,早些歇息也好。”

  王爷起身,语气温和:“走吧,本王陪你回去。”

  路上,他带着几分欣慰道:“以后就该这样多吃些才好。”

  婉宁神情认真:“臣妾知道的。白月湾新村宝树的爹娘逃荒时,为了孩子能活命,能不顾危险跪求我三丫姨讨口奶水……为人父母者,只要有一口气,就该尽力护好孩子。臣妾现在吃得慢些,王爷若忙,不必陪着。”

  王爷心底叹息,这丫头的话,倒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二人无言回到寝殿。婉宁行礼:“多谢王爷相送。”

  王爷温声道:“再陪陪你。”梳洗毕,婉宁规规矩矩躺好,闭着眼。王爷瞧着她红肿的眼眶,不忍地将她搂入怀中。婉宁的脸埋在他胸前,无声无息。没多久,王爷抬起她的头,才发觉自己里衣洇湿了一大片。他指尖轻拭她脸上的泪痕,叹道:“这眼泪……怎就流不尽了?”

  婉宁没抬头,伸手环住他的腰,闷声道:“臣妾从前也没想过,如今眼泪会这样多。”

  这话王爷无言以对。一个从前笑眼弯弯的小姑娘,进了王府竟憔悴至此。他黯然片刻,轻拍她的背:“快别多想了,再睡不好,身子就垮了。”

  每当他以为她睡熟,稍一动,她便睁开眼。王爷只得放下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直至亥时末,腰还被婉宁紧紧搂着,他只得拿起那本农书翻看。书里尽是枯燥数据,没看几页,他自己倒先睡着了。

  婉宁等他呼吸沉稳,才轻轻拿开滑落在锦被的书,更紧地抱住他的腰。王爷其实在她收紧手臂时就醒了,终究不忍起身,佯装未醒。后半夜,他仍能感觉她在怀里不安地轻蹭,直到天光微亮时,她才终于沉沉睡去,一条腿还大大咧咧地搭在他身上,嘴角挂着甜笑。

  王爷望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平日本该起身练功了。念及她两夜未曾安眠,便未动弹。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心里又是一叹:这丫头这般心性,往后可如何是好?

  婉宁一睁眼看见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猫似的往他怀里拱了拱,嘟着嘴娇声唤道:“夫君!难怪睡得香,你真的没走!”

  王爷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心下忧虑更甚:这般依赖的性子,日后他若一个看顾不到,她在宫中如何自保……

  婉宁却拉起他的手探进自己衣内。王爷心头一紧,正待告诉她孕初三月不宜行房,又有些难以启齿。却见她笑眯眯地拉过他的手,在自己光洁平坦的小腹上轻柔抚过,娇声道:“夫君,我们的孩儿饿了,催我们用饭呢。”

  王爷心头一松,昨夜未用药,她不也睡着了?笑道:“饿了就快起,今早多吃些。”

  婉宁撒娇道:“我一向能吃,定是孩儿在闹腾我。”

  梳洗完毕,她凑到王爷身边,也不说话,只仰着脸,眼睛弯弯,又娇又俏地望着他。见她重焕生机,王爷也心生欢喜。婉宁娇声道:“夫君,你今儿见了叶太医,替我问问,为何你陪着,我就能睡着?这是个什么道理?”

  王爷板起脸:“这话如何能问叶太医?”

  婉宁忍不住撇了下嘴。王爷眼角瞥见,觉得这模样可爱,却仍肃声道:“你是王妃,岂能撇嘴?以后不可如此。”这般情态若被外人看去,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婉宁不以为意:“内室就你我,你是我夫君,有何关系?在家时爹娘也骂我不准撇嘴,可我知道他们照样疼我。我又不傻,出去自会注意的。”

  “日后务必留心。”王爷叮嘱。

  婉宁挽住他胳膊,拖着长音敷衍:“知道啦,知道啦!不是说饿了么?饿着肚子教规矩,我也记不住呀!” 王爷看着活泼过头的她,又有些发愁,暗自埋怨谢大人夫妇管教不周,自己日理万机,还得回来教这小妻子。

  早膳时,婉宁仍有干呕,但已好转许多,到底吃完了一碗饭。王爷见她放下碗,便欲起身赶赴军营,今日已耽搁了。婉宁见他站起,也立刻跟上。当着仆从,王爷不好斥责,只温声道:“本王该去军营了。”

  婉宁恭敬道:“臣妾恭送王爷。” 话音落,人却亦步亦趋跟在旁边。王爷压低声音急问:“跟着本王做甚?”

  “送你呀!”她答得理所当然。

  “快回去。”

  “等你上马我就回。”

  王爷只得放慢脚步等她。上马后叮嘱:“天凉了,午间暖和些再出来散步。”

  “知道啦。”

  王爷行至院门,亲兵低声道:“王爷,王妃还在望着您呢。” 王爷回首,果见婉宁立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他。心尖一软,忙挥手示意她回去,暗自感慨:难怪史书有君王不早朝,他这还没把天下打下来,便让这小丫头绊住了脚。

  待王爷身影消失,秋霜偷觑王妃脸色,见她平静道:“秋霜,去园子里转转。”

  秋霜低声劝道:“午间再转吧,这会儿凉。”

  婉宁语气温和:“多走动才好。” 主仆二人缓步走了小半个时辰。府中仆役们再不敢小觑这位王妃——昨日她不动声色,便让王爷身边伺候多年、最有望近身的赵姑娘被遣走;更难得是王爷竟不顾礼制,夜宿有孕王妃处。那些存了攀附心思的丫鬟,此刻无不胆战心惊,连王妃一个温和笑容都觉得瘆人。

  婉宁只作不知,寻到府内总管唐管事,语气温和中带着亲近:“唐总管,这些时日府中诸事,便有劳您费心了。我年轻不经事,若有疏漏,还请提点。您知我从小……”她略带赧然,“就知道跟着祖母下地玩耍,不喜拘束。骤然接手偌大王府,幸有您帮衬。”

  唐总管虽效忠王爷,但王妃自幼进府便对他们礼敬有加,如今做了女主人依旧客气,忙躬身道:“王妃放心,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婉宁交代完正事,回屋拿了本游记,看得津津有味,直至秋霜提醒午时已到。午饭时,她依旧强撑着吃完一碗饭,喝了半碗鸡汤。

  饭后,秋霜陪着散了小半个时辰步,回到寝殿歇息。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喝了半碗温水,婉宁闭目将这两日的言行细细梳理一遍,确认无甚纰漏,才放下心来。就算不为她自己,为了腹中孩儿,她也得争。那条路,要么登顶,要么万劫不复,容不得半点轻忽。

  下午,她让云霞寻了块石青色细棉布,照着王爷的里衣尺寸裁剪起来。秋霜低声劝道:“王妃,您首要的是养好身子,针线自有司服所操办。”

  婉宁淡淡一笑:“司服所是司服所,我做的是心意。”有些心思,只能自己知晓。

  王爷傍晚回府,先问:“王妃呢?”侍女躬身答道:“回禀王爷,王妃在寝殿。”知道后,他步履匆匆,怕惊扰到小丫头歇息,到内室时特意放轻脚步踏入内室,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不由自主地怔在了原地。

  窗边软榻上,婉宁背对着门,微微低着头,对着窗外将暗的天光。她下午起身只绾了个家常髻,簪一支素玉簪,几缕碎发卷曲地垂在耳后,露出细腻莹白的颈项。身上月白常服素净,海棠纹袖口下,一截皓腕若隐若现。她手中正专注地缝制着一件石青色细棉里衣——一看便是给他做的。小丫头神情平和宁静,嘴角噙着一抹恬淡笑意。

  宣王静静立在门口,心头暖意涌动。这样的婉宁,温柔娴静,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并非精于女红的闺秀,针线或许不如旁人精巧,可这份为他亲手缝制贴身衣物的心意,却让他真切感受到寻常夫妻的温存与幸福。

  婉宁察觉动静,回头见是他,眼眸瞬间亮起,吩咐云霞秋霜退下关好门。待内室只剩二人,她笑眯眯招手:“夫君,过来。”

  王爷含笑走近:“替我做的?快好了?”

  婉宁不答,却脱了鞋爬上软榻。王爷一惊:“胡闹!你是王妃,又有身子,摔着如何是好!”疾步上前扶住她手腕。

  婉宁见他沉脸也不怕,非要他转过身,趴到他背上,凑在他耳边撒娇:“做衣裳做得手酸,背背我嘛!从前给祖母做双袜子,她都得背我在屋里转几圈。祖母五十多了都背得动我!”

  宣王肃然道:“不许说出去!成何体统!”心中暗叹方才觉得她娴静,定是眼花。

  “她疼我,关起门来就背。你也疼疼我嘛!门关着呢,你才三十出头,背我走几圈!” 王爷简直想把谢大人叫回来接走闺女——这都怎么养的!他天天在家教“孩子”,还打什么天下?沉声道:“还有没有点规矩?”

  婉宁却咯咯笑起来:“我祖母就你这样!”手臂环紧他脖子,“小心点,快背!背完吃饭。你不背,我可要跳上你背了!”

  “下来!不背!毫无规矩!”

  婉宁不服:“我哪里没规矩了?为着大婚,光规矩我就苦练两月!在府里人前,我何曾失仪?我这般听话你还骂我?”说到后面,声音已带了哽咽。

  这娶的是王妃吗?王爷转身将她抱下软榻,瞥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随即又被掩饰的笑意取代,:“走吧,王爷,用饭去。”

  一股内疚涌上王爷心头。饭桌上,他看着她努力又吃完了一碗饭。

  饭后,王爷欲陪她回寝殿。婉宁却黯然道:“王爷早些安歇吧。臣妾……总得学着习惯一个人。夜里您记挂着要走,臣妾也怕您走了,睡不安稳。”

  念及她腹中骨肉,王爷率先迈步,心中默道:罢了,看在孩子份上,再迁就她一回。

  回了王妃寝殿,他将婉宁搂在怀里,沉声道:“快睡。今晚本王不走。”

  婉宁依恋地将头埋进他怀中。不多时,便见她眉目舒展,沉入安稳梦乡,一脸知足幸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