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厌离-《第五人格:记者小姐重生后》

  子弹的破空声响起,迈尔斯确信——这么近的距离,又有渡鸦幽紫色的眼眸做指引,他不会打偏。

  砰——

  打中了,但没有任何血液溅出。

  渡鸦蹦跳着换了个方向,尾羽翘起,低头看看灰袍人背后多出的一个洞。

  洞口还在冒着硝烟,有着火药燃烧的刺鼻味道。

  灰袍人迟钝伸手摸摸,戴着的帽子顶端一抖,溶洞内的温度猛然下降一大截,冻的迈尔斯打了个喷嚏。

  他握枪的手更是夸张得覆上一层冰霜,根本拿不住东西了。

  炽热的枪管下坠,掉进积水里,带起一阵白烟。

  迈尔斯牙齿打颤,冷到说不出话。

  灰袍人不依不饶,想要转身,最后瞧一眼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好了,伊塔,我会给你做一件新衣服的,别难过。”

  渡鸦开口了,安抚道,

  “而且多个枪眼……还不错,燃烧的披风像是英雄的标准配置。”

  与风行者同名的灰袍人伊塔歪头看看肩上喋喋不休的渡鸦,决定给鸟一个面子。

  他的目光从迈尔斯身上轻轻飘过,没有催动继续风雪。

  侥幸捡回一命的迈尔斯不打算领情。

  迈尔斯对放他一马的渡鸦感到抱歉,沉默地想:这名为伊塔的怪物,果然很可怕,能轻而易举收割普通人的生命。

  如此威胁正在靠近爱丽丝等人,他没办法闭上眼睛。

  枪的作用不显,他还能用什么?

  什么都可以试试,反正迈尔斯也不打算活下去了。

  “哎呀呀,刚才没认出来。”

  渡鸦一直在观察着迈尔斯面上的微表情,确认迈尔斯不死心后,才带着笑意故作惊讶,

  “您是那位接了邀请函的唐纳德先生?哦,我记得,您写信求购那枚蝶形帽针。”

  迈尔斯瞳孔微微一缩,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伊塔肩上的渡鸦。

  一只鸟会说人话已经很奇怪了,只是比起一位能操控风雪的超凡怪人,它显得低调,让迈尔斯懒得去深思。

  但此刻,迈尔斯意识到——那只鸟才是此地的主人?

  “请不要失礼的随意揣测一些事。”

  渡鸦慢悠悠道,

  “首先,这只是我用来收集信息顺便传话的生物拟真型监控,不是真正的生命。”

  “其次,不是鸟,是渡鸦,是与智慧、死亡和预言强关联的报灾使者。”

  迈尔斯肃然起敬。

  他不知道这只鸟是怎么知道他内心想法的,但这不妨碍他感到鸟是如此的神秘莫测。

  敬畏的迈尔斯猛烈咳嗽着,艰难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渡鸦懒得报上名字,随意道:“得蒙女王陛下的恩赐,侥幸获封一地,忝为男爵。”

  迈尔斯这下是真肃然起敬了。

  有封地的实权贵族?还不是袭爵,而是贵一代?这可不是那些光有头衔的破落户能比的。

  别说他了,他爹也就在舞会上远远看一眼。

  能上去碰个杯都算他爹人脉广,实力硬,脸皮厚了。

  “男爵大人。”

  迈尔斯哑着嗓子道,

  “怪不得您看不上我开的价钱了。那枚帽针对您来说不过是一件小玩意。”

  “如今我已按照约定拜访您的领地……”

  迈尔斯不好意思说下去了,他低下头。

  “我记得我说过,帽针是游戏胜利的报酬。”

  渡鸦伸出爪子点点,示意伊塔拿出腰包里的帽针。

  一枚尖端被打磨到无比锋利的帽针出现在昏暗的溶洞中,瞬间吸引住了迈尔斯。

  迈尔斯提起一颗心,有些悲哀地想着自己没办法拿回来了。

  “我可以把帽针给你。”

  英明神武的鸟,不是,英明神武的渡鸦淡淡道,

  “事实上,那封邀请函只是一个测试,假设你果真千里迢迢的赶到了这里,帽针我便双手奉上,不收取任何代价。”

  “唐纳德先生,我知道你跑了不少地方,我无意为难一个苦苦寻找妻子多年的男人。”

  渡鸦凝视着满身狼藉的迈尔斯,看着这个一次次满怀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而归的可怜人。

  “寻找,错过,一无所获。”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溶洞中,蝶形帽针被扔到了迈尔斯的面前。

  向来狠辣决绝的庄园主难得宽容,

  “真是令我感同身受,唐纳德先生,属于你的游戏结束了,你可以拿起你妻子的遗物,在洪水爆发前离开这里。”

  “我会让我的员工来……”

  “男爵大人,感谢您的善意。”

  迈尔斯再一次拒绝了。

  他捧着帽针,比起那上面镶嵌的宝石与精致的工艺,迈尔斯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帽针锋利的尖端,任凭手指被扎出一连串的血点。

  “如果不知晓美智子消失的真相,我可能会奇怪——我送给她的帽针,怎么会打磨成了一件防身的武器?”

  “但现在,我已经知晓我父亲所做下的恶,清楚美智子最后的痛苦。”

  迈尔斯垂下眼,

  “她已经死了,我拼尽全力也没办法给予她任何补偿。这份罪孽,她很有可能存在的滔天恨意,让我无颜活在当下。”

  “谢谢您,男爵大人。你有着一副相当慈悲而柔软的心肠,我可以斗胆请求您一件事吗?”

  “这位拥有着超凡能力的伊塔先生站在您的身边,想必您很清楚湖景村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比起您顺手救我一命,我更希望您能够停止游戏,放过爱丽丝小姐,放过游戏的参与者。”

  奥尔菲斯出乎意料的态度,让迈尔斯壮着胆子,直接苦苦哀求起来。

  迎接他的,是渡鸦冷漠转首。

  “我想您可能误会了一件事。”

  渡鸦重新跳到了伊塔的肩上,

  “唐纳德先生,我怜悯您,是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际遇。”

  “我非常不愿意承认,但我生理学上的父亲,犯下了和你父亲一样的,无法赦免的罪。”

  时至今日,在外界人眼里,美智子都是和佣人私奔了。

  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喜闻乐见看到一起跨国婚姻用最不体面的姿态狼狈收场。

  是,迈尔斯坚信着美智子的清白,认为美智子是遭人陷害了,坚持寻妻。

  若只有这一点,他也不过只是一个经典的痴情人。

  奥尔菲斯真正怜悯他的,是因为美智子的悲剧,是被他的父亲主动制作的!

  恰如奥尔菲斯的父亲拿走短笛,打开了欧利蒂丝庄园的大门,令德罗斯家族被暴民烧杀抢掠,整座乐园轰然倒塌。

  这类似命运,让奥尔菲斯产生了些微的同情。

  也仅止于此了。

  “但和你不同。”

  渡鸦无情戳着迈尔斯的心窝,

  “唐纳德先生,你已经走到故事的结尾,我还没有。”

  “我时常会痛心她没有任何消息,让我摸不准她的情况。可谚语有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仍在人世,那‘游戏’就很有价值。无论是对精神类疾病药物的研发,还是借此触碰额外的破局力量,都绕不开一场场的实验。”

  渡鸦低头,梳理着蓬松的胸羽,不紧不慢道,

  “在她回来之前,乐园的潜在威胁,至少要全部清理一遍吧?”

  “火中取栗很危险,可拿出的爆裂果实也足够香甜。”

  渡鸦最后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迈尔斯,终究叹息一声,道,

  “唐纳德先生,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我也不加阻拦了。”

  “我原想把这张面具再留一段时间,如今,一并赠予你了。”

  无聊的伊塔沉默抬步向前,带着渡鸦深入溶洞。

  一张面目狰狞的般若面具顺水而下,碰到了迈尔斯的腿。

  这张面具完全是在描绘一张恶鬼的脸了——青色的獠牙翻出嘴唇,高高竖起的凶眉压眼,怨毒与恨意弥漫,不复半点温柔。

  迈尔斯低头,怔怔看着这张面具,竟出奇的在上面看到了熟悉的五官。

  这张脸的轮廓,让他想起了美智子那张含羞带怯的美人面。

  他左手紧紧握着锋利的帽针,右手从水中捞起般若面具,放在膝盖上细细摩挲着。

  满手的血,就这样混着水大面积的晕染开,沾在面具上,平添了几分极致的凶煞之意。

  但恍然间,那又像是两行血泪,哭尽了早已干涸的爱意。

  轰——

  溶洞的深处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头顶的岩石甚至开始摇摇欲坠。

  迈尔斯一概不理,只惶然的想要擦干净般若面具上的血泪。

  但他手心已被蝶形帽针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越擦血越多,宛如他与美智子之间那绵绵不断的恨与愧疚。

  啪嗒……

  温热的眼泪砸在般若面具上,在血污中滑出一道干净的细痕。

  般若之下,是细腻白皙的皮肤,一如迈尔斯第一次见到美智子时,她低头以扇遮面,露出的那一小段纤白的脖颈。

  眼泪洗不完血痕,更添一分郎君为何迟来的凄苦。

  “美智子。”

  迈尔斯捧起般若面具,用额头贴上了恶鬼那尖锐的额前长角,

  “我知道,你在这。”

  “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一眼,一眼就能认出来,甚至没办法欺骗自己。”

  积水重新上涨,一点点吞噬着所剩不多的空间。

  在迈尔斯的倾诉与眼泪下,水中渐渐出现了一张柔美的女性面庞。

  “迈尔斯,你终于来找我了……”

  幽幽两条白皙修长的手臂从水中探出,轻柔攀上迈尔斯的脖子。

  沉浸在痛苦中的迈尔斯一愣,随即惊喜瞪大双眼,注视着水底的那张脸。

  他握住探向他咽喉的手,不止是悲伤,眼泪中多了几分喜极而泣:

  “美智子?你,你愿意见我了吗?对不起,我一直在找你,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来的太晚了。”

  般若面具发生着变化,更加凶恶。

  水中的美智子却温柔得一如往昔,心疼道:“迈尔斯,你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都过去了。”

  迈尔斯想起父亲骗他的话,他早期完全找错的方向,眼神不由黯淡下来。

  尽管身体已经非常不适,但迈尔斯还是强打着精神,假装轻松道,

  “这次能来湖景村,还是贝坦菲尔帮忙打听到的消息。美智子,你还记得她吗?玛尔塔.贝坦菲尔,她现在也进入了军队,真了不起。”

  “玛尔塔?啊,我记得,是那个受我资助的女孩。”

  美智子轻轻一笑,

  “我曾见过她一次。她家境不错,但她的父母都全力反对她读军校。于是我资助了小玛尔塔的学费,希望她能满怀真心,在这条路上走到底。”

  迈尔斯想到越来越神秘的玛尔塔,无法确定那个女孩是否符合美智子对她的期望。

  他酝酿半天,干巴巴道:

  “是的,贝坦菲尔很不错。至少,她依旧坚毅,没有向父母屈服。”

  美智子眼角的笑意加深,她仍在水中,一张脸显得有些失真——

  “那你呢?迈尔斯,你现在变了吗?”

  “我资助她,是因为她和一样,你也曾满腔热忱,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能为我打破所有的桎梏和偏见。”

  迈尔斯慌忙点头,“当然,美智子,我现在依旧是这样想的。”

  他不必剐出一颗鲜红的心,因为他已用行动证明。

  美智子凝视着迈尔斯,看到的仍是曾许诺完美爱情给她的人。

  “在我像小玛尔塔那么大的时候,一直在被动的修习技艺。舞蹈,乐曲,礼仪,体态……一项接一项,温饱推着我不断往前。”

  美智子目光哀伤,细细描摹着迈尔斯的眉眼,

  “日子过得那么快,一秒一秒间不容息,我的人生却迟滞不前。”*

  “我没有梦想,没有目标,像是被放飞的风筝,飞得高高的,风筝线却握在别人的手上。”

  “迈尔斯,是你剪断了捆缚着我的线。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皮囊,你的家世,你高贵于我的地位。”

  “我爱你,是爱你的真心,爱你平等待我,爱你支持我把自己重养一次。曾几何时,我以为最完美无瑕的爱情已经把幸福放入我的掌心。”

  美智子闭上眼,探出水面的手更加温柔的在迈尔斯的颈后合拢。

  迈尔斯没有反抗,低下头,逐渐靠近水面。

  他流着泪,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春天时分,两人一起走过的渡月桥。

  之所以叫渡月桥,是因为明月曾从桥的这端到另一端。

  年少的美智子的脚步翩翩,轻盈而优雅。

  她以扇遮面,在快至终点时,忽然鼓起勇气,低声道:“传闻,一起走过了这座桥,就是共渡了一夜的明月。”

  “霜白的月光下,良人已与妾共白头。”

  那时他们正浓情蜜意,迈尔斯已经决定求娶美智子。

  但美智子还不敢接受,她比迈尔斯更能看清楚回到英国结婚意味着什么,这段婚姻几乎不可能走到最后。

  美智子患得患失,始终没法下定决心。

  来渡月桥,也不过是留最后一分念想。

  “月光是死物,怎能证白首?”

  就像美智子说的,年轻时的迈尔斯是如此不顾一切。

  他握紧美智子的手,认真道:

  “渡月桥后,当渡海了。走过木桥的这一夜不够,度过那片大海,我们就有无数个日夜,可以真正的相伴到老了。”

  “美智子,我已经写信告诉了我的父亲,我们的婚姻只会因一种情况而被终止——那就是自然终止。”

  夫妻双方均死亡,婚姻关系自然终止。

  所以老唐纳利不敢编造美智子被歹徒杀死的谎言,他只好说美智子与人私奔了,企图通过泼脏水的方式,让迈尔斯主动放弃誓言。

  老唐纳利不知道,美智子已经与迈尔斯走过了春日的渡月桥。

  不知道月光下共白头的日本习俗。

  他的偏激与恶毒,让迈尔斯即使采取了如此激烈的手段,依旧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我还记得那个誓言。你恨我也好,怨完美的爱情终究是镜花水月也好。无论如何,在确定你的下落后,我的归途已定……”

  迈尔斯喃喃的低语中断,他的脸已经被美智子揽进越来越深的积水中。

  零碎的气泡从唇齿间冒出,带走最后的氧气。

  迈尔斯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他痴痴看着彻底化为般若相的恶鬼,蓝色的眼睛不曾合上。

  良久,美智子的般若相褪去,她重新变成温婉的美人相,怔怔看着在她怀里,如她一般溺毙的迈尔斯。

  美智子原以为自己只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毕竟从她死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想把辜负过她的人全部杀死。

  “未若今别不相逢。”

  美智子终究落下一滴泪来,

  “诳言春雨濡袖湿……”

  不如从此永别,再不相见,可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只能以袖遮面,撒谎是春雨打湿了袖子。

  厌离,厌相离。

  完美的爱情破碎了,带走了她与孩子的命。

  可许诺真心的人也是真切爱过,难以彻底纯粹的恨。

  美智子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上迈尔斯逐渐冰冷的脸庞。

  恶鬼想合上迈尔斯的眼睛,却没办法真正的动手。

  随着迈尔斯的身死,这段婚姻终于彻底的结束了。

  水中的一尸一鬼,皆未到白头之年。

  美智子垂下眼,浑浊的水让人分不清她是否仅流了那一滴泪——

  “这一生除了故乡的月亮,我只认真看过他的眼睛。”

  “那是很漂亮深情的蓝色,宛如深邃无边的海,与看惯了的纷乱樱花截然不同。”

  “他奉上的爱情是如此完美,他期望我这只小小的蝴蝶能横渡大海,令两颗心再不分离。”

  “在我年少失怙的时候,我是如此期盼着爱情,期盼着爱人让我重新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所以我点了头,自此走出置屋,走出小镇,登上远渡重洋的船。

  “然海天辽阔。”

  “蝴蝶折翼终难渡。”

  “残月落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