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2)-《彘仇》

  夜色寒凉刺骨,身穿黑狐裘皮大氅的李恪之握着王婉的手,俩人不时的喁喁低语着。跟随侍候的太监宫女们打着灯笼,远远的跟在身后。月朗星稀,一切景物都依稀可辨,风里带着梅花的暗香,虽是隆冬,但宫里依然花木扶疏,在月下别有一番风味。

  “皇上己辛苦一天了,该坐个软轿早些回去歇息的。”王婉想到李恪之近来日理万机,小声低语道。李恪之把她又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简直都要拥入怀中了,他俯在王婉耳边低声道:“朕愿意陪着皇后在月下漫步,这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婉儿若是乏了,不如朕抱你回去可好?”

  “皇上,有您陪着,婉儿就是走多久也不会困乏。”王婉含情脉脉的望着李恪之满目的柔情,轻声说道:“月洒银辉铺路,风吹寒意盈怀,这样好的月色,真真令人沉醉……”

  俩人说笑着,缓步而行,眼见着昭阳殿门口的灯笼,摇曳着温暖的光晕。照着帝后二人携手相依的身影,是那样的亲密无间,羡煞旁人。

  远远的,一堵花墙后面,媚娘小心的收回自己怨毒的目光,俯身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任凭那刺骨的寒气从四周包裹住自己,眼见着就要被冻僵了。三更的钟声已过,月影渐渐西移,待又一队巡查的侍卫走了过去。她才警觉的抬起头来,周围一片寂静,她伸手揉了揉僵硬的像失去了知觉一般的双腿,等渐渐地有了一丝感觉后,才慢慢地顺着墙角的阴影,向着那黑沉沉的,仿佛巨兽一般的废弃宫殿爬去。

  媚娘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到了荒凉的如古墓一般的宫殿前,“长乐宫”三个鎏金大字早已驳落,那朱红的宫门早已斑驳不堪,铜环上锈迹斑斑。她费力地推开一条门缝,“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媚娘吓得一哆嗦,忙伏在地上,停住动作,确认无人发现后,才闪身进了宫殿。

  院子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枯黄的草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昔日富丽堂皇的“长乐宫”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半点也不复从前的模样。

  门窗歪斜殿内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蛛网横七竖八地挂着,月光透过破洞的屋顶洒下,映出一地的狼藉。从前那些精巧的家具,名贵的摆件,已荡然无存,唯有屋内的那一方卧榻,依稀还能看出些往日的样子。媚娘瑟缩着身子,在角落里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她想起刚才看到帝后恩爱的模样,心中恨意更甚。

  凭什么,自己步步为营,却落得今日的下场?若论容貌能力,自己完全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不过是生不逢时罢了。那个皇后王婉,她只不过是身为王家嫡女,极得先帝赞赏,才得到了皇上李恪之的宠爱。自己想要的东西,却被她毫不费力的拥有,这实在是“人比人 ,气死人!”若是能够现世安稳,夫妻和顺,有家人宠爱,得世人敬仰,轻松的站上权力的巅峰,谁又愿意去背负那不知廉耻,罔顾人伦的骂名?谁又愿意去被那形形色色的男人所糟蹋和侮辱?

  不知不觉之间,媚娘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这半生的委屈,和自己所遭受到的颠沛流离,能向何处诉说?她深信关于自己“天生凤命”的传说,一路咬牙走到今日,却突然感到心力交瘁。难道是自己错了?

  她撩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仰头长叹,“上天待我何其不公!”耳畔却仿佛又传来,幼时父亲教自己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老爷,夫人,令爱天生凤命,贵不可言,若为男儿,则执掌天下……”那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捻着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

  不,既然自己生而不凡,又怎能白白的浪费生命,媚娘擦干了眼泪,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自己还活着,那就该活出精彩的不一样的人生。

  她想起先帝雄才大略,暮年却迷信丹药,纵情女色;想起成王李晋之贵为先皇嫡子,娇妻美妾无数,却犹不满足,只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连自己的庶母也不放过;哪怕当今的皇上李恪之,是个旷古少有的痴情男人,她也要使尽手段,让他与皇后王婉的此情不渝变成一个笑话。这世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哪怕是毁了他,也不能让别人拥有。

  身上的难言的疼痛和一阵阵彻骨的寒冷使得她牙齿“咯咯”作响,既然自己已经吃尽了“苦中苦”,那么也该成为“人上人”了。这“长乐宫”中的淑妃,当日是何等风光,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任谁也不放在眼里,可她死后,却无碑无墓,连着宫室也衰败成了这般模样,看来,先帝对她的宠爱又有几分真心实意呢?

  她的女儿朝阳公主,曾受尽万千宠爱,为所欲为,狂妄自大,如今也卷入成王李晋之谋反一案而身首异处,往昔的一切俱已灰飞烟灭。一个人的出身无论多么显赫,若是愚蠢无脑,照旧不会落下好下场。这些王侯将相,天皇贵胄也不过如此……

  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使的媚娘骤然睁开困倦干涩的眼睛,像是有人正从前殿走来,脚步声渐渐清晰可闻。媚娘紧张弓起身子,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恍惚间,只见一个黑影仿佛从大殿深处缓缓走出,朦胧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媚娘双目一眨不眨,终于看清竟然是个披头散发,身着破旧宫装的女人。那女人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朝着媚娘走来……

  “你这个贱人,还我命来!”那女人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你这个贱人,竟敢让皇上厌弃了我,活活的把我饿死在这深宫里,皇上!您好狠的心!……”

  声音竟有几分熟悉,媚娘定睛一看,原来这个衣衫褴褛破败的女人竟然是曾经光彩照人的淑妃娘娘。

  “娘娘饶命”!媚娘翻身一滚,一下子摔到地上,一阵剧痛,媚娘倏然睁眼,屋里早没了月光,看上去黑沉沉的阴森恐怖,没有淑妃娘娘,原来,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