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认输-《爱不候时》

  “会下吗?”

  鹿忠显脸上的神色多了几分认真,袖口折到小臂,露出青筋纵横的手背——这些年,他也还是保持着健身的习惯。

  “略懂。”

  白恩月毫不怯场,鹿荣发主动让位,“恩月,你坐吧。”

  她也不客气,朝鹿荣发微微点头,“谢谢二伯。”

  说罢,她把外套搭在椅背,只留一件黑色高领,领口贴着喉结。

  鹿荣发站起身来,看向白恩月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仿佛这盘棋,在开始的这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李婶盛了两条热毛巾给二人净手,原本正闭目修养的老太太也起身,朝着棋盘的方向走来。

  李婶立马会意,又赶忙端来两把靠椅。

  等她忙完一切,额头已经多了一层薄汗,而棋局也已经开始。

  第一子。

  鹿忠显执黑,星位小目,标准开局,却落子如砸钉,气势森然。

  白恩月执白,二连星,轻盈无声。

  前五十手,节奏平稳。

  鹿忠显攻势古典——厚势、飞压、镇神头,每一步都带着老者的压迫感。

  白恩月应对极简——碰、托、退,看似退让,却把子力悄悄塞进黑棋的缝隙,绝处谋生。

  第六十七手,黑棋第「天元」位突然重重一落——

  “啪!”

  整盘棋局瞬间绷紧,白恩月的目光全完落在棋盘当中。

  鹿忠显抬眼,目光锐利。

  白恩月指尖一顿。

  棋盘中央,黑子形成一道铁墙,白棋两条大龙被拦腰掐断,无论向左向右,都要付出半边实空的代价。

  更致命的是——右侧模样一旦被封,她再无翻盘通道。

  婆娑的树影在棋盘上摇,白恩月捏着白子,指节泛白,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

  发布会,精神病院,林初背后的势力......

  所有未竟的战场,都被压缩在这一枚小小的棋子内。

  “挡。”

  声音轻得像冰裂,却直接把黑墙撕开一道缝。

  鹿忠显冷哼,第八十手飞封,缝隙瞬间合拢,白棋大龙被屠之势已成。

  他靠回椅背,第一次端起茶,吹开浮沫:“年轻人,该认负就认负。”

  白恩月没接话。

  她垂眸,睫毛在棋盘投下细密的阴影。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恩月从失神从回神侧目,鹿鸣川那冷峻的侧脸印在眼波。

  仅此一撇,犹如石子落入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他仍穿着晚宴的黑衬衫,领口微敞,袖口卷到小臂,右手背那片烫伤的淡红未褪。

  “爸,恩月她不精,你别欺负她。”

  “下一手,我替她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鹿忠显眉峰微挑,茶盖与杯沿轻碰,发出脆响:“观棋不语真君子。”

  鹿鸣川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我不语,我落子。”

  鹿鸣川俯身,左手撑在桌沿,右手探入棋盒——

  两指夹起一枚白子,指背烫伤的水泡被阳光映得透亮。

  第八十三手。

  他没有去救被屠的大龙,而是——

  “碰!”

  子落一路,黑棋铁墙最外侧的断点。

  鹿忠显瞳孔骤缩。

  这一手,看似无关死活,却扭转乾坤——

  黑棋为了屠龙,外势早已变薄:要么放弃屠龙回防,让白棋大龙活出;要么继续杀龙,但外围将被白棋反卷,实地损失超过二十目。

  “你确定?”

  对方抬眼,目光像钝刀刮过儿子烫伤的指背,“继续杀,她大龙仍死;回防,你外围尽失。”

  鹿鸣川没回答,只侧身,把白恩月垂在膝侧的右手轻轻握进掌心——

  指尖冰凉,却在他温度里迅速回弹。

  “确定。”

  他看向棋盘,也看向父亲,“因为这条大龙——”

  “是她留给我的入口,不是留给您的出口。”

  空气瞬间安静到只能听见微风抚叶。

  鹿忠显沉默三秒,忽然笑出声——

  第一次,不是审视,不是衡量,而是纯粹棋士遇见妙手的畅快。

  “好,好一个入口!”

  鹿忠显把黑子掷回棋盒,金属与木壁相撞,发出暴雨般的乱响。

  “这盘棋,黑棋认输。”

  他起身,背对两人,走向亭外,“之后慧瞳发布会的事,就全权交给你们。”

  “非特殊情况,我不会再在慧瞳出面。”

  白恩月与鹿鸣川对视。

  十指相扣,掌心温度交换。

  “谢谢爸。”

  鹿鸣川开口,声音轻。

  对方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随即走远。

  鹿荣发站在原地,像被抽了魂。

  他盯着鹿忠显,仿佛第一次不认识这个大哥——

  这个在江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十年的男人,

  竟然亲口说出“输了”两个字。

  “我不信。”鹿荣发追上前去,声音发哑,喉咙里像塞了把碎冰,“大哥你没放水?”

  鹿忠显没看他,只是伸手看了看,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荣发,”他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松弛,“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他抬眼,目光像一口深井,黑得发亮,

  鹿荣发嘴唇发颤,像被人掐住脖子,半天才挤出一句:

  “你是说……他们真的……凭本事把你下赢了?”

  “嗯,你不是看到了吗?”

  “可……你甘心吗?”鹿荣发声音低下去,像不甘心的孩子,“你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

  鹿忠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割开了他最后一层铠甲。

  “荣发,你以为江山是什么?”

  “是股权?是董事会席位?是别人喊你一声‘鹿董’?”

  他摇头,伸手,按住弟弟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却比任何命令都沉重——

  “江山是人心。”

  “是人心所向,才是江山。”

  “今天,人心不在我这边了。”

  鹿荣发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大哥刚接手鹿氏,连夜带他去码头看货轮。

  那年鹿忠显也不过三十出头,站在风里,指着远处黑压压的船影,声音意气风发:

  “荣发,你看——”

  “那艘船,叫鹿氏。”

  “只要我在,它永远不会沉。”

  如今,船还在,船长却主动退到了甲板上,准备把舵盘交给了下一代。

  “你就不怕……他们翻船?”鹿荣发声音发颤。

  鹿忠显没答,只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护身符。

  那是白恩月藏在船模里,又被他悄悄取出来的。

  “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把护身符放进鹿荣发掌心,轻轻合拢。

  “荣发,时代变了。”

  “我们老了。

  “以后就靠他们了。”

  鹿荣发低头,看着大哥手里那枚小小的符,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湿棉花。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鹿忠显转身,背影被暖阳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过去的桥,也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走吧。”

  “陪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