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她烧了我的诗,说这火才能照路-《豪门骄子:五胡争霸录》

  我骑在马上,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

  探子滚鞍下马时嘴唇发紫,不是因为冷——荒原的夜还没到冻裂皮肉的地步。

  他是被吓的。

  “北营……地底挖出一座祠。”他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不该醒的东西,“泥塑的您,三尺高,闭目盘坐。香火日夜不熄,信徒戴铁面具,口诵《醉尘诗》……每晚子时,有个‘使者’现身授谕——嗓音……和您一模一样。”

  我没说话。

  身后大军停驻,鸦雀无声。连战马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嘶鸣。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节上还残留着昨夜打碎通风口吹管时溅上的毒液痕迹,黑褐色,像干涸的血。

  “老子连上厕所都不许人烧香,谁给他们的胆子立庙?”我冷笑出声,语气轻佻,像是听了个荒唐笑话。

  可没人笑。

  就连我自己,笑声落下去的瞬间,都觉得空。

  曾瑶就在我侧后方,始终没说话。

  她今天一句话都没说。

  从厨房出来后,她只是默默跟上来,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守在我的影子里。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右手一直搭在刀鞘上,拇指反复摩挲着那道刻痕——歪歪扭扭的一个“陆”字,是我三年前用短刃在她刀鞘上划下的。

  那时她说:“记住了,这是你的命,别让人随便拿走。”

  现在她的动作很慢,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确认那个字还在不在。

  我也开始怀疑了。

  不是怀疑她,是怀疑我自己。

  他们不需要杀我。

  他们要的是把我变成一个符号——一个可以被任何人穿戴的皮囊,一句能被任何嘴说出的神谕。

  当“陆尘”不再是我,而是一尊能自动运转的信仰机器时,真正的我就已经死了。

  更可怕的是,我们的部下也开始信了。

  昨夜换岗时,我看见一个小兵蹲在帐篷外,盯着我的营帐出神。

  我问他看什么,他哆嗦着说:“想记住……真神呼吸的节奏。”

  我当时没发作,只笑了笑,说:“那你不如去数我打呼噜有几声。”

  可我知道,笑解决不了问题。

  信仰一旦成型,就算我活着回来,也会被他们当成赝品。

  他们会说:真正的陆尘不会说脏话,不会摔杯子,不会在失忆时抓后颈抽搐——你不是他。

  他们会亲手把我变成异端。

  所以必须斩断。

  必须让所有人看清,我不是神,甚至不算人——我只是个会骗、会逃、会躲在死马肚子里啃雪块活下来的混蛋。

  当晚,全军集结于主营广场。

  篝火堆得老高,映得四野通红。

  我当众展开那卷黄绢——《醉尘诗》。

  那是我写给曾瑶的,只有七句,却写了整整三天。

  写完那晚,我把它藏进贴身衣袋,再没示人。

  可现在,它成了经文。

  有人抄录它,背诵它,甚至用它占卜吉凶。

  我捏着火折子,指尖微颤。

  不是怕,是恶心。

  就像看着自己吐出的一口痰被人供上神坛。

  “这首诗,本不该见光。”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借着火势传得很远,“它是写给一个人的,不是给你们念来求雨的。”

  火折子擦燃,火星跳跃。

  就在火焰即将触到绢面的刹那——

  一只手伸了过来。

  曾瑶。

  她一步上前,动作快得不像人,像鬼魅。

  下一瞬,黄绢已被她夺走,毫不犹豫地掷入篝火中央!

  烈焰轰然腾起,吞噬诗句的瞬间,她猛然拔刀,寒光一闪!

  刀锋劈开自己左臂衣袖,布帛撕裂声刺耳。

  九道疤痕暴露在火光下。

  深浅不一,长短交错,横贯小臂。

  最旧的一道已泛白,最新的还结着暗红血痂。

  全场死寂。

  她抬头,目光扫过万千将士,声音不高,却如铁钉入骨:

  “你们拜的要是这首诗,今天我就把它烧了;你们跟的要是这个人——那就看他敢不敢站在火里说真话。”

  没人动。

  没人敢喘大气。

  我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那些年我装疯卖傻,逃命、设局、杀人如麻,从不说累,也不道苦。

  可每次我倒下,都是她背着我走出来的。

  有一回箭矢穿肩,我昏迷三天,醒来发现她整条左臂缠满布条,血渗出来,把衣服染成一圈圈锈红。

  我问她怎么弄的。

  她说:“走路绊了一下。”

  现在,全军都知道了,哪是什么绊了一下。

  那是替我挡下的第九次致命攻击。

  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不是忠诚,不是服从,是一种近乎暴烈的清醒。

  她在逼我。

  逼我脱掉所有伪装,站到这火前,做一个凡人该做的事。

  我不再笑。

  也不再演。

  缓缓走上前,站在篝火边缘。热浪扑面,睫毛都开始发烫。

  万人屏息。

  我望着那一片被火光照亮的脸庞,望着那些曾经跟着我出生入死、如今却开始膜拜虚影的眼睛。

  然后,我开口了。

  声音沉得像压了千斤沙土。

  “我骗过你们,瞒过你们,送兄弟进死局也从没手软。”火焰腾起,映红万人脸庞。

  热浪舔舐着我的睫毛,皮肤绷得发烫,像要裂开。

  我站在火前,不再笑,不再演,沉声道:

  “我骗过你们,瞒过你们,送兄弟进死局也从没手软。”

  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铁甲,割裂了夜的寂静。

  “我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也不是天上降下的真神。我是陆尘——一个靠踩着尸体爬上来、靠撒谎活命的混蛋。你们要追随的,不该是一个名字,不该是一首诗,而是一条能活着走出去的路。”

  风忽然停了。连篝火都凝固般静止一瞬,仿佛天地也在听。

  没有人回应。

  没有欢呼,也没有怒吼。

  只有无数双眼睛,在火光中闪烁如星,却又深不见底。

  良久,一名老卒从人群中走出。

  他脸上沟壑纵横,左眼早已失明,是三年前在黑水原替我挡下那一箭的亲兵队长。

  他声音嘶哑,像砂石磨过枯骨: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不是问我为何站在这里讲话,而是问——为什么每次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却又回来了?

  为什么明明可以逃走,你却一次次转身迎战?

  为什么我们开始把你当神拜,而你却亲手烧了经文?

  全场屏息。

  我缓缓转头,望向曾瑶。

  她仍站在火边,左臂上的疤痕在余烬中若隐若现,像九道封印被强行撕开的裂痕。

  她的目光没有看我,而是盯着那堆正在坍塌的火焰,仿佛在等它说出答案。

  可我知道,答案不在火里。

  在我心里。

  “因为……”我顿了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又像有根线被人猛地扯动,“有个人,每次我都以为死了,她都把我找回来。”

  话出口的瞬间,空气似乎震了一下。

  不是响雷,也不是战鼓,而是一种更沉的东西——像是某种无形的枷锁,在这一刻终于崩断。

  曾瑶终于侧过脸来看我。

  那一眼,没有泪,没有笑,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确认:你终于说了真话。

  人群开始骚动,不是混乱,而是一种缓慢的、沉重的苏醒。

  有人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有人握紧了刀柄,还有人默默摘下了胸前那枚刻着“醉尘”二字的铜牌,轻轻放在地上。

  信仰没有崩塌。

  但它不再是盲目的火,而是有了重量的灰烬。

  火势渐弱,余烬飘散如星雨。

  她默默走来,手里拿着一块布巾——是我早年在戈壁行军时送她的防风沙帕子,灰褐色,边缘磨损严重。

  我以为早就丢了。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托起我的右手,将布巾一圈圈缠上。

  指尖擦过掌心时,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与灼伤的混合痕迹。

  然后我看到了帕子四角的绣字。

  细密、工整,用的是最细的丝线,颜色几乎与布同色,若不凑近根本看不见。

  全是我这些年随口说过的荒唐话。

  “老子宁可断头也不吃馊饭。”

  “要是哪天我穿金戴银装圣人,你就拿刀捅我。”

  “天下没有救世主,只有活得久的骗子。”

  “曾瑶,你要敢死在我前头,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一句句,像钉子扎进眼眶。

  我捏着那块帕子,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破土而出,顶得肋骨生疼。

  不是痛,也不是悔,而是一种久违的、真实的重量。

  远处战鼓再响。

  斥候飞马来报,马鬃溅血,声音撕裂长空:“南境八百里加急——敌军主力尽出,帅旗上写着‘迎归尘哥真身’!”

  我翻身上马,咧嘴一笑,扬鞭指向南方:“好啊,那就让他们看看,真身长不长心。”

  马蹄轰鸣,尘土卷起。

  我策马疾驰,身后是熄灭的篝火与沉默的人群,那块绣满我胡言乱语的旧帕贴在胸口,温热如血。

  忽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