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3章 粪坑里扔炮仗,炸出屎来,看谁先舔一口-《回档: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其实李乐本想着再多搞几篇高质量的文章,最后一年再来个省级的课题,把张曼曼推进燕大的门槛,可没想到马主任这么义气。

  可也能理解张曼曼察觉出马主任安排后,代表他老张家拔辈儿祖宗感谢自己以及老李家拔辈儿祖宗的心情。

  无非俩字儿,毕业之后的就业。

  虽说他曼姨作为好友,手握小马哥的邀约已经多年,但是因为闻弦的存在,还是想留在燕大里,过上双宿双飞的日子。

  若说十年,甚至五年前,如张曼曼这种兜里揣着国际顶刊文章的博士,想留在燕京甚至燕大里,基本上手拿把掐。可偏偏在此时,留学潮碰上扩招潮,全球金融危机撞上高校编制收缩,几重影响下,博士这个物种,在如今的就业市场上的稀缺性愈发不明显。

  尤其和理工科相比,一个是好毕业不好就业,一个是好就业不好毕业。

  读书时,一边是实验室里废寝忘食,导师给口吃的就开心的转圈儿的实验狗,一边是图书馆里的冬暖夏凉,优哉游哉的隐士。一个猥琐,一个潇洒,可真到找工作时候,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理工科博士那时节是风头无两,企业大厂捧着钞票,在实验室门口排队抢人。

  芯片设计、软件开发、生物技术,哪个不是香饽饽?这些博士要么手握专利,要么胸藏技术,谈笑间offer纷至沓来,起薪数字能让文科同仁觉得生命有了高低,而那些类似“花为和多硬都给了offer,好难抉择啊”的渣言渣语,更给文社科的博士 999的暴击。

  反观文科博士,俨然是另一番光景。即便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从庄子哲学到后现代批评无所不窥,却在就业市场曲高和寡。

  最想去的高校,教职坑少萝卜多,一场招聘能有上百博士竞逐,各高校人事处老师笑眯眯接过你的简历,说出条件,本科要985,博士要C9或者top100的海龟,论文要C刊,什么?您只有《村头文学月刊》一篇?好吧,请回去等通知,转身就把简历塞进桌底那半米厚的候选人堆里。

  燕沪广高校是终极BOSS,要求你师从过如来佛祖、南天门上过光荣榜。二三本院校像盘丝洞,面试时总问你会不会申课题?带没带经费?更有的某些院校先给出一个名为博士后牌的坑位,考验你在博士毕业后继续实习的动力。

  去企业求个岗位,又常被问“您这专业,能给我们公司带来什么”?一时语塞者不在少数。

  学术界内卷初显峥嵘,导致有人另辟蹊径,大学不行咱们去大专,大专不行咱们去中学,以至于有专门研究《红楼梦》的文学博士去了高中站台,钻研古典文献学的转行给网游写剧情文案,研究魏晋风流的为了编制成了景区的讲解员。

  更有卡着35岁考公的,转战媒体、出版、文创等领域的,倒是也有人在江湖中闯出了些名堂,可终究是少数。

  所以,一个从体育特长生一路走来成了博士,又有机会留在燕大,对于张曼曼以及老张家,无异于越过了那道坎儿,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真实的写照。

  为了庆祝那个几人五天“废寝忘食”的结束,张曼曼出资,去了现在新生都没了概念的小北门儿,吃了顿热情洋溢的小烧烤。

  一人一瓶二两五,就着大腰子,辣骚辣骚的。

  吃饱,从店里出来时,天空飘起了雪。

  许是在北方过的习惯了,在李乐的认知里,似乎只有下雪才正式宣告着冬天的到来。

  呼出一道56度的白雾,看着细碎的雪花随着雾气一同消散,李乐一挥手,“行了,我打车走。”

  “其实,这天儿,也没查酒驾的,你又没喝多。”梁灿往脖子上裹着围巾,只露出两只眼,嗡声道。

  “算了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就是,安全第一。”张曼曼不怕冷,敞着怀,露出那件不知道怎么忽悠闻老师,给织的一件红色的棒针毛衣,正中心还有一行变形的“love”,转述着两人鬼鬼祟祟的恋情。

  “你俩赶紧回吧。”

  “还有猫没喂呢。”

  “得,那点儿经费都特么给你养猫了。”李乐拉开路边趴活的出租车门,撂下一句,钻了进去。

  “爷们儿,哪儿?”

  “后海,马厂胡同。”

  “得嘞,”司机一落手刹,“不过先说清楚,下雪天,加五块。”

  “这丁点儿的也叫雪?”

  “那叫啥?”

  “.....”

  “爷们儿,别不信,滋要开出中关村,这雪就得下大。”

  “哟,您这嘴是天气预报?”

  “信不信吧。”

  “要不大怎么说?”

  “我免费送你。那要下大了怎么说?”

  “我给你加十块。”

  “成交,走着!”

  果然,车子还没出中关村的地界儿,这雪就开始变成鹅毛漫天了起来。

  “爷们儿,准备好十块钱啊,别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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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愿赌服输。”

  “有您这句话就成。”司机笑道,随即,唱道,“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伴着司机“风雪山神庙”的唱词儿,车子在愈发白茫茫的夜景中,停到了马厂胡同口。

  李乐交钱下车,一脚踩下,才发现这场雪又大又急,地上已经赫然可见浅浅的脚印。

  小跑着,进了家门,落锁,转身进院儿,刚想直直的从院子当中走过去,看到地面上,雪花如羽绒一样覆盖着,李乐又收回脚,贴着边儿走回自己那屋。

  他可不想等会儿还在画室的那个一到落雪就开始“矫情”的文艺女中年的曾老师,一会出来时,瞧见地上一串儿破坏了完整感的脚印,开始数落自己。

  一推门,屋里的热气立马融化了脑门和睫毛上的雪花,变成一丝凉意,滴落在脸颊上。

  “诶,媳妇儿,用功呢?”

  在门口的地垫上蹭了蹭脚底,拍了拍肩头,看到沙发上摆满的各种资料和文件夹,李乐冲手里拎着条毛巾,穿着件蓝色摇粒绒居家服走过来的大小姐笑道。

  “给,赶紧擦擦,换鞋,把门关上。”

  “诶。”

  李乐依言照做,又脱下棉袄,挂在衣架上,噼里啪啦的进了屋。

  “你脚底轻点儿,俩孩子刚哄睡着,醒了闹人你去哄?”

  “这都多大了,还闹人呢?”

  “你试试?”大小姐接过毛巾,白了李乐一眼,转身进了卫生间。

  李乐走到沙发前,拿起一本资料,瞧见上面都是些用亿做单位的经营数据,还有大小姐用红蓝笔划得杠杆和画的圈儿。

  “哦,这都是阿爸让电子公司那边发过来的近两年来的一些基础数据。”

  “啧啧啧,真认真,怎么,正准备抢班夺权了?”

  “夺什么权?从这次阿爸让大哥去S-LED,还看不出来阿爸已经下定决心把公司交给大哥了?”

  “交?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李乐感慨一句,把资料放回去。

  “行了,赶紧洗澡去,这一身的烟熏的味,还喝酒了。”

  “嗯。”

  “你没开车吧?”

  “没呢,谨记李专务嘱托。等等,我去瞧一眼娃去。”李乐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脚尖一拐,去到另一边的儿童房。

  “诶诶.....”大小姐一个没抓住,就让李乐推开了门。

  借着小夜灯,李乐瞧见俩娃一人裹在一条睡袋里,李椽很安稳的偏着脑袋,歪着身子,闭着眼睛,眉毛还一动一动的,似乎做到了什么美梦。

  而李笙,侧躺,蜷缩,撅着小嘴,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均匀的打着呼旋。

  “出来吧,别看了,一会儿真醒了。”大小姐悄悄跟进来,看了眼孩子,一拉李乐胳膊。

  “我再瞅瞅。”

  “走了。”

  两人压低调门的气声,似乎惊动了李笙,只见小家伙眉头一皱,嘴一抿,发出一阵哼唧声。

  李乐一瞧,忙伸手在娃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才把似乎要想拉警报的李笙洪重新没了动静。

  “关门,关门。”

  两人逃也似的出了房间,又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

  大小姐手一指李乐,“给你说的别进去别进去,差点儿吧?别忘了,咱家俩呢,一个醒,另一个跟着醒,阿妈说的,摁了葫芦起了瓢。”

  “噫~~~都会用俚语了?”

  “你管我会用不会用。赶紧滴,洗澡去,把衣服换了,这一身味儿。”

  “得令!”

  洗完澡换上身和大小姐同款的居家服,李乐满脸通红的从卫生间里出来。

  “呀,你这,让人煮了?”正捧着本文件夹的大小姐一抬头瞧见,说了句。

  李乐一遍擦着脑袋,一边抱怨,“啥啊,我说你以后能不能洗完澡记得把把手归位,好么,这一拧开,杀鸡蜕毛的水温,差点儿把我烫熟了,把你们女的咋这么耐热。”

  “我瞅瞅,真烫红的?”

  李乐把脖子伸过去,大小姐一瞧,“阿一古,忘了忘了,你下回注意哈。”

  “哦,我下....诶?不是,我让你注意。”

  “哈哈哈~~~”

  “绕我?”

  “a!行了吧,这回不烫了吧?”

  “还有点儿,再来一下,这边儿。”李乐指指另一边脸。

  “a!”

  “还有这儿。”

  “去去去,够了,不给了,别耽误我看资料。明天要和电子那边的两个部长开视频会要说到的。”

  “行吧,行吧,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互不打扰。”

  李乐起身,拿起手机,翻着电话簿。

  “这么晚,还给谁打电话?”

  “那边可不是半夜。”

  走到屋子另半边的书桌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看了看时间,拨号。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就在他以为没人接听,准备挂断重拨时,电话被接起来了,一个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异常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响起:“Hello? Se speaking.”

  “森内特教授?我是李乐。”

  “Li?” 那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半度,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带上了点调侃,“噢,我说这个号码前几个号熟悉,后面就不认识了,怎么,换号码了?”

  “啊,得了部新手机,老手机也得用,这个号您一会儿存下。”

  “OK。不过,你那边应该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怎么?终于发现燕园的藏书比不上LSE的角落,迫不及待想回来了?还是惠教授又给你布置了什么让你想连夜游过英吉利海峡的作业?”

  听到这话,李乐甚至能想象出老头此刻一定正眯着眼,嘴角挂着那标志性的、略带嘲讽的笑容。

  “教授,伦敦的天气确实值得怀念,”李乐苦笑一下,切入正题,“不过,这次打电话,确实有点紧急情况想请教您。”

  “问题?什么问题?”

  “我可能遇到点麻烦,或者说,竞争。”

  “竞争?”森内特教授似乎来了点兴趣,“细说。让我猜猜,是你那篇雄心勃勃、试图给网络社会学的论文?”

  “是,我刚得到消息,双旦大学那边有一个团队,研究方向、核心议题甚至理论框架,和我们高度重合。他们可能比我们早几个月发表。”

  李乐尽量简洁地把双旦大学邹杰团队可能在进行高度相似研究、以及对方很可能在七八月份就能发表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惠老师建议我们,不能干等论文完全成熟,得想办法先留下时间戳,宣告我们的存在。比如,把初步成型的框架和核心论点,作为工作论文提交到LSE的数据库里,另外,也向一些领域内的知名学者发学术征询邮件。”

  李乐顿了顿,声音更诚恳了些,“教授,您看……我们这篇工作论文,有可能加入到LSE的论文系列里吗?还有,您能不能……提供一些可能愿意接收这种征询信的、比较对路的教授的邮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李乐的心提了起来。

  忽然,森内特教授发出了一阵低沉而了然的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再熟悉不过的故事。

  “啊哈,经典的学术竞赛。欢迎来到真实的学术世界,李。你以为发现是坐在象牙塔里等来的?不,它们是抢来的,有时候甚至是从别人桌上直接拿走的。”森内特的语速快了起来,“你们东方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英雄的视野是相同的,要我说,狗屎,不过是聪明人总在相同的垃圾堆里翻找,难免撞见同一块骨头。”

  李乐苦笑:“所以,这块骨头.....”

  “谁先叼进自己窝里,谁就是它的主人。另一个?顶多算个提供了点咀嚼灵感的旁观者。”森内特毫不客气地说,“学术史上这种事儿多得能填满泰晤士河。”

  “知道上世纪那两位争文化资本概念首创权的先生吗?A先生研讨会上的发言稿神奇地出现在了B先生即将发表的论文里,只是换了一套更花哨的修辞。结果?B先生成了文化资本他理论上的爹,A先生?哦,现在提到他,人们只会说,哦,那个也做过类似研究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冷幽默:“还有六十年代,关于符号互动论的那点事儿,两个天才几乎同时触碰到了核心,结果一个因为早发表了几个月,名字被刻进了教科书,成了学派奠基人。”

  “另一个呢?哦,他后来也不错,只是每次提到这个话题,都得多花十分钟来解释自己并非抄袭或跟风,但话语权?早就丢了。”

  森内特教授叹了口气,“做学术,这不总是纯粹关于才华,李。很多时候,关乎时机、运气,以及一大剂量的战略性偏执。”

  “现在,欢迎来到真实的学术世界,这里不光有图书馆的灰尘和咖啡因,还有发令枪和隐形赛道。”

  李乐似乎有些明悟,“所以,惠老师的建议,就是发令枪响后的策略?”

  “当然” 森内特肯定道,“你现在遇到的,是每个学者成长路上的必修课。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但凡觉得课题有了点眉目,核心论点基本稳固,就要立刻有‘时间戳’的意识。”

  “工作论文、学术会议、甚至就像这样给足够分量的同行发邮件讨论,都是光明正大占据地盘儿的好办法。这不卑鄙,这是对你自己智力劳动的必要保护。”

  “我明白了,教授。”

  “嗯,脑子转得还不算慢。”森内特似乎满意了,“工作论文没问题,你把整理好的框架和主要论点发给我,我来处理,挂到我们中心的系列里。LSE的招牌,足够让大部分人承认这个时间点的有效性。”

  李乐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赶紧道谢,“太感谢您了,教授!”

  “先别急着谢。工作论文的事,你把摘要和初稿尽快发我。我会看看,如果质量还过得去,不像是在浪费LSE的服务器存储空间,我才会挂上去。”森内特泼了盆冷水,“至于征询邮件,嗯,那些老家伙们的邮箱,平时塞满了各种求助和垃圾,想让他们看一眼,你得有点名头。”

  电话里,森内特似乎在翻找什么,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我一会儿发你一份名单,上面是一些,嗯,还算有影响力的家伙,主要是几个顶级期刊的现任或前任编委。”

  “等我看过你的工作论文,你给他们发邮件时,开头直接写我是森内特教授的学生,关于网络社会学的基础建构有些问题请教。这帮老狐狸,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会打开看一眼。”

  “记住,问题要尖锐,直接点出你最核心、最具争议性的论点,让他们思考,让他们好奇,让他们忍不住想反驳或者评论几句。他们的回复,本身就是最好的时间证明和背书。”

  “但看在老天份上,别听起来像个乞求帮助的傻B学生。你不仅仅是在标记地盘,你是在可能开启一场对话。”

  李乐搓搓下巴,想了想,“您是说,就像往粪坑里扔炮仗,炸出屎来,看谁先闻着味儿过来舔一口,记录下来?”

  “粪坑?哈哈哈哈~~~~咳吭,吭~~~~”森内特大笑到了咳嗽,缓了缓才说道,“粗俗但准确的比喻,李,记住,以后当你觉得一个想法开始成型,哪怕还不完美,就要学会给它打上你的烙印。”

  “学术不全是埋头苦干,还得抬头看方向,甚至....偶尔还得插个旗子占个地盘儿,让别人在一些理论上,永远绕不开你,但,这就是策略,无关道德。”

  “嗯,这次学到了,但是也付出点代价。”李乐叹了口气。

  “微不足道的代价,至少你提前发现了,而不是等人家论文发表了才后知后觉。对了,你什么时候滚回伦敦?克里克特已经在我耳边念叨好几次了,说她手里的资料缺一个勤恳的白痴来整理。你再不来,她可能要考虑从大一抓一个本科生过来了,我觉得,效率说不定比你高。”

  李乐几乎能想到克里克特教授皱着眉、挥舞着他那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稿纸的样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我定了年初一的机票,教授。过完年就回去。”

  “年初一?你们不过年的吗?......好吧好吧,总之,尽快。别忘了把你的工作论文和会议综述先发我看。”

  “明白,谢谢您,教授!”

  “小子,希望下次听到的消息是你成功插旗,而不是被人抢了阵地哭鼻子。再见。”森内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李乐握着电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窗外,燕京的冬夜寒意正浓,但他的心里却因为远在伦敦的那通毒舌又可靠的越洋电话,而变得踏实了不少。

  打开邮箱,果然一封新邮件已经躺在了邮箱里,附件是一份长长的名单和简单的说明。

  真实的学术世界?李乐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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