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第二声心跳-《魔道新娘》

  她站起身,一步、两步,走向河岸尽头。那里没有路,只有一片空旷的黑土。可她走得笃定,仿佛前方真有一个等她的人。

  第三步落下时,黑土裂开一道细缝,一粒种子破土而出,芽尖顶着那枚缺口铜钱,颤巍巍地立在她足尖。

  她俯身,用指尖触碰铜钱——

  “叮。”

  极轻的一声,却让整个三途河为之震颤。

  河水倒流,花影倒转,天边燃起第一缕晨光。那光不是白,而是赤红,像被彼岸花汁染透的黎明。

  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笑,带着哽咽:

  “你终于肯把我还给我了。”

  回头时,空无一人。

  只有风掠过花田,卷起铜钱,在空中旋出一道小小的漩涡。漩涡里,隐约浮现两个字——

  “回家。”

  她笑了,这一次,没有眼泪。

  掌心朱砂花忽然一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可她没有松手,反而将它按向自己心口。

  花与心跳重合的瞬间,三途河彻底干涸。

  而河床上,密密麻麻的根须破土而出,每一根都系着一枚铜钱,叮叮当当,拼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在这里,从未离开。”

  她俯身拾起离得最近的那枚铜钱。

  铜面被花汁浸得发红,像凝了一层薄血,指腹一擦,却露出底下清晰的刻痕:

  “阿霁”——那是她曾亲手凿下的名字,笔画歪斜,却深到千年都磨不平。

  这时,铜钱在她掌心轻震,像一颗终于归位的心。

  下一瞬,所有根须同时收紧,牵扯着整片花田发出潮水般的“沙沙”声。

  花茎之间,一条极细的红线自地底蜿蜒而出,一端系在她腕上旧疤,一端伸向晨光尽头。

  她顺着红线走去。

  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新花,花心托着一枚铜钱,每一枚都刻着不同的年号——她活过的年岁、他死后的忌日、她每一次在幽冥殿里试图自焚的夜晚……

  时间被折叠成一条花径,铺得笔直,不容回头。

  只见尽头处,那道无脸的白烟已凝出少年的轮廓。心口嵌着最后一枚铜钱,缺口恰好与她掌心的吻合。

  他向她伸出手,指尖没有温度,却带着草木与铁锈混合的气息——那是当年渡劫的山巅,暴雨里唯一为她挡下天火的味道。

  红线在她腕上轻轻一跳,像在催促。

  她忽然记起自己还欠他一句话。

  于是把铜钱按进他胸口缺口,铜与铜严丝合缝,发出“嗒”的一声。

  “阿霁,”她听见自己说,“我回来得不算太晚吧?”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用不存在的唇碰了碰她眉心的朱砂芽。

  刹那间,所有铜钱同时飞起,在空中熔成一滴赤金,滴落——

  却不是血,而是一粒种子,落进她旧疤裂开的缝隙。

  金粉簌簌,芽痕愈合。

  她低头,看见自己心口长出一朵极小的彼岸花,五瓣,色如初见。

  花蕊里,一颗小小的心脏正与她的同频跳动。

  红线骤然绷紧,将她与他轻轻拉向彼此。在额头相触的刹那,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一声、两声……第三声落下时,她听见少年极轻的叹息:

  “回家吧,花已经开了。”

  晨光暴涨,花海如潮。

  她闭上眼,任由红线牵引,坠入一片温热的红。

  再睁眼时——山巅、暴雨、少年、花株……

  万年前未竟的那一日,从被天火撕裂的缺口里,重新长出。

  她睁眼,骤雨如瀑,雷霆在头顶炸开。

  少年背对她,单薄的青衫被天火灼得焦黑,却仍固执地张开双臂,像一截不肯倒下的竹。

  ——正是那一瞬,他回头的侧脸被闪电照亮,眉目澄澈得令人心碎。

  “原来我记得。”她喃喃,伸手想触碰,指尖却穿过他的肩,只抓到一把灼热的雨。

  耳边忽响起“嗒”的一声——是那粒刚刚落入心口的种子,在胸腔里生根,芽尖顶得她生疼。

  疼得她弯下腰,疼得她第一次发出凡人的哭声。

  哭声落地的刹那,暴雨骤停。

  只见焦土之上,一株幼小的彼岸花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茎、展叶、含苞。

  花苞里,漏出一线铜光,正是那枚刻着“阿霁”的铜钱。

  少年踉跄转身,胸口空洞,却对她展露笑颜。

  “替我开花吧。”他说。

  随后像被风吹散的烟,化作千万点星火,尽数没入花苞。

  花开了。

  五瓣如血,花蕊托着一颗小小的心脏,跳得比雷霆还响。

  她伸手去捧,花瓣却化作嫁衣,心脏化作红绳,自动缠上她手腕,绳尾坠着七枚铜钱——叮叮当当,拼出一道极短的音节。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不是“回家”,而是——“别哭。”

  她怔住,泪却落得更快。

  泪珠触及地面,焦土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根须,每一根都系着一枚铜钱,像无数颗等待发芽的心。

  而根须的尽头,站着穿嫁衣的自己——眉心朱砂,腕上红绳,眼里有火,也有泪。

  “未竟之身”向她伸出手,掌心躺着一粒发亮的种子。

  “该醒了。”

  她握住那只手。

  刹那间,山巅、暴雨、少年、花株……

  万年前与万年后重叠成同一道晨光。

  晨光里,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

  铜铃坠地。

  她低头,看见自己嫁衣的裙裾在晨光里一寸寸化作飞灰,却不觉灼热,只觉温凉。

  灰烬顺着风飘回那株新开的彼岸花,花瓣便由赤红褪成淡粉,像被谁轻轻呵了一口气——那是少年残存的体温,也是她自己的旧梦。

  “未竟之身”仍握着她的手,指尖却开始透明。

  “我要走了。”少女的声音与她重叠,又渐渐分离,“剩下的路,你得一个人走。”

  “走去哪里?”她下意识攥紧那只手,却只抓到一枚铜钱——正面“凡”,反面“归”,边缘仍缺着当年那一小角。

  少女不答,只抬手,将铜钱按在她唇上。

  冰冷金属贴上唇瓣的刹那,她听见万籁俱寂里,有极轻极轻的一声——

  “咚。”

  第二声心跳。

  第一声,是少年替她挡天火时,血滴在花根;

  第二声,是此刻她接过铜钱,血从旧疤里重新流回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