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育才·王府书院-《凤唳九霄倾天下》

  安平医馆的仁名如春潮般在京畿蔓延,而渊亲王府内,另一项更为深远、也更为敏感的举措,也在悄然推进,其影响将远超医馆的惠泽。

  王府东南隅,原是一处占地颇广、景致清幽的闲置别院。如今,院墙被大幅加高,门户被拓宽加固,内里格局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匠人们日夜赶工,拆除了那些过于奢靡、仅供赏玩的亭台水榭,将大片土地精心平整,开辟出开阔坚实的场地。一座座宽敞明亮、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实用气息的讲堂、书斋、校场正在拔地而起,粗壮的梁柱散发着松木的清香。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往昔的脂粉香,而是新墨的馥郁与木料的清新气息,以及泥土被翻动后的生机。

  此处,便是君临渊与萧云倾共同筹划的“崇文书院”所在,一个承载着他们不同寻常愿景的所在。

  暮春午后,暖阳透过新糊的明瓦窗棂,在刚铺好、打磨得光洁的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君临渊与萧云倾并肩立于正在收尾的明伦堂前,身后跟着沉默如影的墨影和负责营造的王府工正。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匠人劳作的低语。

  “王爷,王妃,按您二位的严令和图纸,书院主体建筑已近完工。”工正躬着身,指着手中摊开的图纸恭敬回禀,“明伦堂为集会讲学之所,阔九丈,深五丈,可容百人同时听讲。东西两廊各设经义斋、算学斋、律法斋、史策斋、格物斋(依王妃所嘱,格物斋将兼授基础物理、农学等实用之科)五间独立讲堂,每斋皆宽敞明亮。后院为三层藏书楼、山长及讲席住所,力求清净。东侧空地已辟为简易校场,铺以细沙,专供学子习练强身健体之术。”

  君临渊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格局方正、气象初显的书院建筑群,微微颔首:“甚好。讲席人选,进展如何?”他侧首,问的是身后的墨影。

  墨影立即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如磐石:“回王爷,王妃。按您亲笔所列名录及所提要求,属下已一一亲自登门拜访接洽。翰林院致仕的周鸿儒老先生(清流耆宿,学问渊博,向不涉党争)感念王爷王妃兴学育才之心,已慨然应允出任山长一职。通晓刑名律法的前大理寺丞郑文远、精于算学水利的工部致仕员外郎李桐、擅讲史策的国子监博士王谦,三位先生皆已允诺前来担任讲席。另有两位通晓农桑稼穑和百工技艺的隐士大家,属下亦已初步接洽,对方对书院宗旨颇感兴趣,但言明需面谈细节后方能定夺。”

  萧云倾听罢,补充道:“武艺教习一事,妾身以为可由玄影卫中挑选两位沉稳干练、通晓战阵基础与个人技击的百夫长轮流兼任,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可。”君临渊应道,目光中带着赞许,“文武并重,相辅相成,方是真正育才之道。然则,生源筛选,乃书院根基,重中之重。招生的告示,可拟好了?”

  侍立一旁的夏竹闻言,忙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恭敬呈上。告示行文朴实无华,但核心意思却清晰有力,掷地有声:崇文书院由渊亲王夫妇捐资创办,旨在为国育实学之才。凡天圣子民,无论出身寒门士子、军中遗孤子弟(需有军籍或证明文书)、良家清白子弟,年龄在十二至二十岁之间,有志于学者,皆可报名。书院将经考核(侧重品性、志向、基础悟性),择优录取。束修全免,且供给学子每日三餐及基本笔墨。

  萧云倾接过告示仔细看过,提笔蘸墨,在“军中遗孤子弟”后清晰地加了一句“及边军有功士卒子弟”,并补充道:“考核之时,所有报名者需有邻里具结或军中长官作保文书,确保身家清白,品性端方。另,为保教学精良,首批录取人数,暂定五十人。宁缺毋滥,务必保证根基扎实。”

  “王妃思虑周全,所增所补,皆切中要害。”君临渊赞许地点点头。他深知,萧云倾特意加入“边军有功士卒子弟”,不仅是对前线将士的切实抚慰与认可,更为书院未来在军中深远的影响力悄然埋下种子。这崇文书院,绝非寻常学府,而是他们夫妇为未来大局精心布下的又一步关键棋局,它所要培养的,将是真正能务实、明理、且忠于他们革新理念的栋梁之才,而非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空谈误国的清谈客。

  数日后,崇文书院招生的告示,如同雪片般贴满了京城内外的各座城门、各大官学学宫外墙,乃至周边重要州府的显眼之处。这张告示,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朝野湖面猛然投下一块巨石,激起的反响与涟漪,远比当初安平医馆开张时更为强烈,也更趋复杂。

  无数寒门学子奔走相告,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希望之火——渊亲王与王妃竟亲自创办书院,免去所有束修!这简直是改变他们卑微命运、直上青云的天梯!军中将领闻讯,更是激动不已,纷纷感叹王爷王妃竟如此顾念他们这些粗人子弟的出路前程,实乃体恤下情!就连不少清流士子,也对书院标榜的“经世致用”、“文武兼修”的务实宗旨颇感兴趣,私下议论纷纷。

  然而,阳光下的喧嚣背后,暗处的波澜也愈发汹涌。国子监内,几位博士看着门前骤然冷清、门可罗雀的生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有人愤然低语:“此例一开,寒门皆趋之若鹜,置我官学体统于何地?!”某些世家大族的深宅书房里,有人对着心腹抄录来的告示,发出冰冷的嗤笑:“不收世家子弟?专招寒门泥腿子和军汉之子?好一个冠冕堂皇的‘为国育才’!这分明是在培植私党羽翼,收买寒门与军心!其心……可诛!”阴鸷的目光在烛火下闪烁。

  更有隐秘而详尽的消息,通过无形的渠道,迅速传入深宫大内。昭元帝端坐于龙案之后,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蟠龙镇纸,目光落在密报上关于崇文书院的详情上——从山长讲席的赫赫阵容,到那特立独行的招生标准,乃至那“格物”斋所授“物理农学”的模糊描述,无一遗漏。他眼底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沉默良久。渊儿……云倾……你们的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收拢民心,掌握兵权,如今……竟还要握住这教化育才之柄?这书院高悬的匾额,朕……该不该赐下呢?镇纸上冰冷的龙纹,仿佛也凝上了一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