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长乘望着这一幕,复杂地眨了眨眼-《浮世愿》

  陆沐炎一怔。

  她下意识反驳:“担心?我为什么会担心他??”

  老白的语气平静而肯定:“是的,这是担心的情绪。”

  陆沐炎:“…...”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低唤,带着她熟悉的清润与不易察觉的关切:“炎儿。”

  少挚俯身靠近,褐眸端详着她的脸:“可还好?”

  陆沐炎猛地回神,眨了眨眼,急急坐直身子,心内没来由地一慌:“啊,少挚…!”

  在她抬眸与少挚对视的一瞬间,少挚清晰地看到,她那双眼尾胭脂色的眸子,此刻仿佛蕴藏着月华与流火。

  在清澈纯净之余,一种睥睨天下的神韵正悄然攀爬而上——

  那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完全不输于任何神只的…凛然神性。

  少挚看着这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竟一时怔住,愣在原地…

  …...

  一旁的长乘见状也立刻上前,眉眼温柔,带着担忧,仔细查看陆沐炎的周身:“小炎,没事吧?”

  陆沐炎回过神来,脸上微红,有些窘迫:“我…我好像是,就是…练困了?直接睡着了,哈哈...哈哈…”

  她诧异地看向两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儿:“乘哥,你...你们都在等我睡醒啊?”

  长乘轻笑一声,宽慰道:“炁机太充盈,身体自发性地陷入沉眠以作调适,这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

  说着,他失笑着摇头,语气带着些许无奈与宠溺,“不过,你啊你...若是让离宫众人看到他们敬畏的离祖练功时睡着…...”

  陆沐炎顿时更加不好意思,连忙抬手揉着眼睛,试图掩饰尴尬:“我我…我继续啊,我继续…”

  未等她说完,陆沐炎动作猛地一顿,怔在原地!

  她心内急急喊道:“不对…老白,你怎么到我梦里来了!?”

  老白回应:“不,那不是梦。以前,我从来不能进入你的梦境,但这一次,我在。”

  它的语气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冥烨的声音。”

  陆沐炎震惊万分,只觉得眼睛痒得厉害,脸上似乎有液体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她连连揉着眼睛,在心内急急追问:“这是第一次…?!”

  “啪嗒。”

  一声轻响,滴落在她衣襟上。

  少挚声音骤紧:“…炎儿?!”

  长乘也立刻发现了异常:“小炎...你的眼睛!?”

  “啪嗒。”

  又一声。

  只见,鲜红的血泪,正顺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一滴一滴,无声地滑落,在她的衣袍上洇开更深的痕迹。

  她一面在心神内忙着追问老白,一面察觉到二人的呼唤,忙乱地应声:“啊…怎么,我,我刚醒我有点儿混乱…”

  她揉着眼睛,那痒意愈发剧烈,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陆沐炎下意识地停下揉眼的动作,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上,那抹猩红的血迹刺目惊心,温热的液体还在持续从眼眶中涌出,带来清晰的、不祥的体感。

  她脑内轰然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全身的血液似乎随之沸腾,失控的力量在经脉中冲撞!

  陆沐炎双目一缩!

  她的面庞瞬间因惊恐而煞白,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她只感觉体内一阵极寒,一阵炽热,冰火两重天的极端痛楚席卷而来!

  冰火同时席卷身体,像要把她从内到外剖开!!

  巨大的恐惧以及全身说不出的疼楚攫住了她!

  陆沐炎根本来不及任何思索,完全无法站在原地,只剩下本能驱使着她,想要立刻逃离!

  想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炎儿!!”

  少挚只感觉自己的心魂都被这一声尖叫扯了出去,几乎要直接瞬移追上!

  长乘一惊,急忙抓住少挚的胳膊,沉声道:“胡闹?!她需要把体内多余狂暴的力量发泄出去!”

  少挚一把甩开他的手,向来冷静的眸子里翻涌着罕见的焦灼:“但她不知如何宣泄,至少要让她的视野里看到我!!”

  话落,少挚已急急追了上去,棕色卷发在身后掠动,身影快如疾风!!

  长乘被他甩开,愣怔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

  上一次…

  上一次见到这位白帝如此不管不顾、失却惊慌的模样...还是冥烨为助大禹治水,自散一半修为之时...

  少挚面上那毫不掩饰的表情,那焦灼万分的心情…

  那分明是…名为担忧的心情…...?

  长乘缓缓收拢手指,抬眼望向远处。

  熔岩映照的天地间,是那道正本能狂奔的红色身影,以及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却坚定追随的棕发神只…...

  …...

  长乘望着这一幕,复杂地眨了眨眼…...

  灼热的风卷起灰烬,掠过寂静的熔岩湖面。

  在那奔逃与守护的身影之间,一粒名为‘爱’的种子,悄然落入了焦土,于这毁灭与新生的边界,颤巍巍地探出了一点嫩绿的芽尖…...

  …...

  …...

  【巳时。】

  艮兑界——

  最初,只是一层轻薄的雾。

  仿佛晨曦里尚未散尽的水汽,轻柔地贴在肌肤上,凉得让人微颤。

  可此刻,那雾气像是有了底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开始一寸寸变厚,凝成乳白的浊流,吞噬了远山轮廓,淹没了近处草木。

  化作缭绕的白絮,在四人周遭堆叠、缠绕、翻涌,缓慢却执拗地吞没所有光线。

  篝火被湿气压得不断收缩,仿佛被捏住喉咙,断断续续。

  火苗偶尔跳动一指高,但很快又被雾气裹住,发出被闷住般的“噗——”声。

  白兑与艮尘胸前的沼泽,此刻已爬到锁骨位置。

  那泥浆像活物,自地底生出,一寸寸吞没二人胸腔, 每一次微小的下沉,都让他们像被什么巨兽轻轻咬住——

  不疼,却冰冷到绝望。

  白兑的睫毛已经黏住,半开半闭,头无力地仰靠在泥浆上,脸色灰败如旧纸。

  她的气息轻飘飘地挂在唇边,看上去,只要雾气再涌近一寸,整个人就会沉进泥沼里,再无声息。

  艮尘也好不到哪里去,半阖着眼,已经无法聚焦。

  他的汗水混着泥水在下颌汇聚成线,唯有紧抿的唇线还固守着最后的清醒…...

  柴火重新开始潮湿,一根根木枝在湿气下软塌,焖出一股淡淡的霉味与土腥味,混在浓雾中,让人胸腔沉闷。

  柴禾表面凝结的水珠坠入火中,发出不甘的“滋啦”轻响,更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围剿助威。

  若火与玄谏跪在沼泽边缘,身形佝偻得如同被风雨摧折的老树。

  泥浆遍布他们的膝与腿,浸透衣裳,粘在皮肤上,冰冷、湿重,像一层层压在筋骨上的枷锁。

  三天三夜——

  四人根本没有合过眼。

  哪怕一瞬,也不曾停下施法。

  连续三日不眠不休的耗炁,每一次抬手施术,指尖都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术毕,便颓然伏地,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现在,二人眼窝深陷如窟,血丝在眼球上织成密网,甚至仿佛只要再眨一下,他们的意识就会像火苗般彻底熄灭。

  “此刻……”

  白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气若游丝,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死寂中:“是外界的……巳时……”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曾经清冷的眼眸如今只剩一片灰蒙,像是万斤重的帘子被缓慢拉起。

  白兑虚弱到喉咙几乎发不出声,声音轻得像风吹动灰烬:“距离下次门开……仅剩……一个时辰了。”

  一瞬间,空气仿佛被抽空。

  绝望如这弥漫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没有人说话。

  四人都知道—— 这个午时,怕是出不去了。

  便,只有明日最后一次机会…...

  可这里的四人…是否能撑到明日?

  雾气也似乎听到这句话,越发浓烈。

  它像某种恶意的意识,正在伺机而动,悄然从地面、石隙、溪畔爬升,一寸寸封住火光与呼吸。

  腐败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汗水的咸涩,在空气中凝结成无形的墓碑。

  “其实这样埋在土里的状态……”

  艮尘忽然开口,干裂的嘴唇,竟扯出一抹近乎虚无的笑:“我倒能适应。毕竟……才刚从土里出来几年……”

  他勉强抬起眼,眼底已无太多光:“这两世,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艮尘嘴角扯动一下,像是苦笑,又像是释然:“能以这种方式死亡……倒也熟悉……甚为安心。”

  雾霭中,余下三人的眼底,同时掠过难以捕捉的波澜。

  ——谁都知道这位艮宫首尊身负两世记忆,修行方式诡谲难测,却不知道所谓“从土里出来”具体指什么。

  ——那永远谢绝访客的独修场域,那常年沾染新鲜泥土的衣袍,那永远洗不去的、如同从地底带来的污浊。

  白兑曾数次暗中尾随,却总在曲折山径中迷失方向;

  玄谏虽觉异常,却因艮宫术法本就与大地相通而未加深究;

  若火甚至拍着他的肩膀打趣:“你小子难不成在哪个山头偷偷种地?”

  ——没有人知道。

  雷祖殉葬园,那片被遗忘的禁地里,那个瘦小的身影日复一日地将自己深埋进潮湿的土壤,只露出一双过早沧桑的眼睛。

  那副瘦小的身躯,任凭狂风撕扯、暴雨浇灌、虫蚁啃噬...

  他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完成着对逝者无声的祭奠,与对生者残酷的修行。

  这种修行方式,旁人想都不敢想。

  “埋土里...?”

  若火扯出嘶哑的笑,笑声像是碎玻璃在摩擦,带着发抖:“难怪……我修为始终追不上你……哈哈…… 我……倒是狠不下心跳火坑。”

  玄谏也笑了,冷汗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肩膀微微颤抖:“若能出去…… 我便泡在打坐温泉里……试上几日。”

  “想得美呢你…!”

  若火接住话头,哪怕气息不稳,也硬撑着笑:“拿你坎宫的清心丹来换,可不能给你白用。”

  “坎离共修的温泉,本就有我坎宫一半心血维系……”

  玄谏难得地反驳,声音虽弱却带着久违的鲜活气:“怎的我自己用用,还要被你这离宫首尊盘剥?”

  若火故作凶狠地瞪眼,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哈,公然走后门?我去泡都得劈柴!”

  即使在死境中,二人竟还能互相逗乐。

  篝火忽然“噼啪”炸响,几颗火星奋力跃入浓雾,转瞬即逝。

  若火眼底映着那点残光,忽然笑道:“哈哈……想起来了。玄谏,你还记得么?那回长乘说,要带离祖和坎祖要去泡温泉。”

  “自然记得。”

  玄谏闭着眼,气息散乱地应:“那日他们出了长乘的院子,我便一直暗中观察,包房内的炁息,是我亲自布场。”

  “地下的离火柴薪,可全是我布炁引燃!”

  若火挑眉,随即又惋惜地摇头:“那澹台一族倒好,白占了这般便宜,竟中途走了……白瞎了。”

  他微微咳了一声,苦中带笑:“不过嘛…… 坎祖和离祖到底识货…… 没浪费咱俩的一番心思。”

  说着,若火望着雾中明明灭灭的火光,语气忽然柔软下来,声音轻得像被雾气吞掉:“真好啊...玄极六微,现在雷祖也出来了,咱也了了心愿了…...”

  话音未落,艮尘倏然抬眼,疲惫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雷祖?!”

  若火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压根没看他,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艮尘,这儿没外人,别装啦。”

  艮尘的呼吸停住半瞬,扭头看向玄谏。

  雾气让人影模糊。

  玄谏未应,只勾着心照不宣的唇角,勉力并指起诀,声音低沉却清晰:“坎为水。”

  若火几乎同时呼应,掌心腾起微弱的赤芒:“离为火。”

  两股同样疲惫却依旧坚定的炁流再次交融,如热刀切过牛油,将刚刚浓郁几分的雾气逼退尺许。

  沼泽表层随之凝结出龟裂的薄壳。

  艮尘默然转头望向白兑,只见她苍白的面容上,古井无波。

  ——她也早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