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追剿的战术-《明末封疆》

  当魏渊亲率的主力大军,那玄黑色的旌旗如同破开阴云的曙光,终于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成都城下时,这座被孙可望十万大军围困数月、饱经血火蹂躏的千年古城,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滚烫的生命力。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积郁已久的火山,从城墙每一个垛口、从城内每一条街巷喷薄而出,直冲云霄!

  城墙上残存的守军丢下手中的兵器,相拥而泣;城中幸存的百姓扶老携幼,涌上街头,许多人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他们拿出家中仅存的一点粮食、一壶浊酒,甚至只是一碗清水,箪食壶浆,争相慰劳王师。

  那哭声里,是数月来日夜煎熬的恐惧,是目睹亲友惨死的压抑,是濒临绝望后的狂喜,是所有情绪最终汇成的、撼天动地的解脱。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

  人群中,老将军李国平在两名亲兵部将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铠甲早已破损不堪,凝固的暗褐色血迹与新的伤痕交织在一起,花白的须发被硝烟尘土染得灰黄,面容憔悴得如同深秋的落叶,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不屈的锐光,挺直的腰杆依旧支撑着将军最后的尊严。

  他看到立马于军阵之前的魏渊,挣扎着推开搀扶,想要依照最隆重的礼节下拜。

  然而,他透支殆尽的身体已无法完成这个动作。

  魏渊早已飞身下马,一个箭步上前,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老将军即将倾倒的身形。

  “老将军!使不得!”

  魏渊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带着发自内心的深深敬意。

  “您辛苦了!成都得以保全,满城生灵免于涂炭,老将军居功至伟!巍巍之功,天地可鉴!本帅必即刻上奏陛下与朝廷,为将军及所有守城将士请功!”

  李国平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汇报军情,或许是感慨万千,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只化作一声漫长到极致的、仿佛将肺腑中最后一丝浊气都吐尽了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是数百个日夜不眠不休的焦灼,是无数次亲冒矢石的惊险,是看着身边将士一个个倒下的悲恸,是肩负一城存亡的巨大压力。

  此刻,紧绷了数月的神经骤然松弛,那股支撑他死战到底、玉石俱焚的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离出这具苍老的身躯。

  他身形猛地一晃,眼前一黑,若非左右部将和魏渊及时扶住,几乎就要瘫软在地。

  “柱…柱国大人…”

  老将军的声音变得气若游丝,微不可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成都…幸不辱命…接下来…就…就交给您了…”

  话音未落,他那双曾坚定指挥若定的眼睛缓缓闭上,头无力地偏向一侧。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位令敌人胆寒、让士卒信赖的钢铁统帅,只是一个油尽灯枯、疲惫到了极点的老人。

  魏渊面色一凛,立刻沉声下令:

  “快!小心扶住老将军!即刻以本帅的软轿送回府邸,传唤随军最好的医官,用最好的药材,务必精心调养,不得有误!”

  兵士们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李老将军抬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魏渊目送着老将军被护送离开,目光沉重。

  他深知,这座城市的坚守,耗光的不仅是时间与兵力,更是这位老将最后的心血与生命。成都的每一块砖石,都铭记着他的忠勇与坚韧。

  成都衙门大堂内,火把噼啪作响,将诸位将领凝重而又急切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结束大战的硝烟味,以及一种新的焦虑,孙可望跑了,带着十万人马向东流窜而去。

  “柱国!给末将一支精骑,末将定星夜兼程,追上孙可望,砍了他的狗头!”

  猛如虎抱拳请命,声如洪钟。

  “是啊,柱国!流寇溃散,正是追击的好时机,绝不能放虎归山!”

  刘国能也附和道,堂内顿时响起一片请战之声。诸将大多认为,就该以雷霆万钧之势,追上去痛打落水狗。

  端坐主位的魏渊却沉稳地摆了摆手,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川疆地图前。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手指精准地点在孙可望逃窜的东路。

  “诸位的心情,我明白。但你们想过没有,孙可望为什么跑?又为什么往东跑?”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

  “他这不是溃败,是主动撤退,玩的是流寇的老把戏!他那十万人里,真正能打的不过几万,其他都是被裹挟的百姓,乌合之众。”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

  “他们的优势是跑得快,打不过就跑。但劣势更明显,人心不齐,像无根的浮萍,没有稳固的地盘,走到哪抢到哪。”

  “我们要是派大军跟着屁股后面猛追,正好中了他们的下怀!”

  魏渊加重了语气。

  “四川东部山多水多,地形复杂,他们可以轻易利用地形跟我们捉迷藏,甚至反过来设埋伏打我们的追击部队。我们的大军拖着补给线,在山地里追着一群一心逃命的人,会非常疲惫,很容易出事。”

  看到众将陷入沉思,魏渊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策略。

  “对付这种流寇,不能光靠追,得有一套组合拳,核心就是三条:限制他们流动、断绝他们粮食、瓦解他们军心!”

  “首先,要给他们下绊子,让他们跑不快、跑不顺。”

  魏渊下令。

  “立刻传令给夔州、重庆这些东边要害关口的守军,命令他们不必出城和孙可望死拼,就给我依托险要地形,牢牢守住城池关隘!任务不是歼敌,是迟滞!是给他制造麻烦,让他没法顺畅地通过,拖延他东窜的速度!”

  “同时。”

  他看向麾下以机动力见长的将领。

  “命令莫笑尘将军,从他的先锋里抽调出最精锐的轻骑兵,像嗅觉灵敏的猎狗一样,死死咬住孙可望大军的侧翼和尾巴!不需要打大规模歼灭战,就是不断地骚扰、偷袭。他们睡觉时敲锣打鼓,他们吃饭时放冷箭,他们过河时半渡而击!总之,要让他们日夜不宁,精神紧绷,永远提心吊胆,无法全力赶路!”

  “第二招,掐断他们的命根子,粮食!”

  魏渊的目光变得冷硬。

  “流寇不事生产,全靠抢掠沿途的村镇来维持。传我帅令,孙可望东窜路线沿途所有州县、乡镇、村寨,立刻执行最高级别的‘坚壁清野’!把所有粮食、牲畜、能用的物资,全部转移进有城墙保护的城池或者坚固的山寨堡坞里!老百姓也全部暂时撤离家园,躲起来!我要让孙可望这十万人马,一路走过去,找不到一粒粮,抢不到一口吃的!我倒要看看,十万张嘴,没吃没喝,他们能撑几天!”

  “第三招,攻心!”

  魏渊的声音放缓,却带着更强的渗透力。

  “孙可望的队伍里,大部分都是被胁迫的穷苦人,没几个真心给他卖命。我们要把他们争取过来,从内部搞垮他!”

  “立刻广派能言善辩、机灵胆大的使者,想办法混进孙可望的队伍里,或者靠近他们散播消息。内容就两点:一是散布谣言,就说官军势大,孙可望末日到了,跟着他死路一条;二是直接招降,告诉他们,只要放下武器投降,过去的事一概不追究!想回家的,我们发路费;想留下来当兵吃粮的,通过考核我们欢迎!记住,我们是解救他们,不是屠杀他们!”

  “最后,我们的主力大军,”魏渊的手掌重重按在地图上的湖广交界区域,“不必急着去追。好好休整几天,恢复体力士气。然后,沿着嘉陵江、长江,水陆并进,稳扎稳打,一步步向东推进,像一堵墙一样压过去。”

  “等孙可望的军队被我们前面的关卡拖得筋疲力尽,被轻骑骚扰得心烦意乱,因为抢不到粮食而军心涣散,甚至内部开始互相猜疑、不断有人逃跑投降的时候……”

  魏渊的拳头猛然握紧。

  “就是我们出手的时候!选择一个有利的地形,集结主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将他们彻底包围、歼灭!”

  魏渊的策略清晰透彻,不再是单一的军事追击,而是将军事、政治、经济、心理手段紧密结合,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旨在一步步消耗、困顿、最终彻底解决流寇问题。

  众将听完,脸上的急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信服和跃跃欲试,纷纷抱拳:“柱国英明!末将等遵命!”

  随着魏渊一道道军令的传出,川府之国内各地都开始行动起来。

  夔州

  守军小旗王三和弟兄们趴在夔门冰冷的垛口后,看着远处漫山遍野涌来的流寇,手心全是汗。但上头传来了死命令:不准出战,死守关隘!当孙可望的前锋试图快速通过时,城头上箭矢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虽然没能杀死太多敌人,却成功地将庞大的队伍堵在了狭窄的通道里,足足拖延了大半天。王三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敌军,啐了一口:“妈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重庆外的村庄

  地方巡检司兵卒赵小五和同袍们嗓子都喊哑了,挨家挨户催促乡亲们转移。“快走吧,土匪要来了!粮食藏地窖里,猪羊赶进山里!”看着乡亲们含着泪拖着家当撤离,看着原本热闹的村庄变得空无一人,灶膛冰冷,井口被封,赵小五心里不是滋味,但他知道,这是饿死那些狗娘养的流寇的最好办法。几天后,孙可望的溃兵经过,果然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翻,却一无所获,只能饿着肚子继续赶路。

  密林中的孙可望营地

  李丹换上了一身破破烂的衣服,脸上抹着泥,趁着夜色摸近了孙可望部驻扎的外围营地。他像幽灵一样,把一张张写满招降话语和承诺的纸条,塞进草棚、丢在路边,甚至用箭射进营地。他听到营地里不时传来压低的争吵声和叹息声。第二天天亮,他就看到三三两两的溃兵偷偷跑出来,按照纸条上说的地方来找寻投降的路。李丹躲在暗处,心里默数:“又一个,又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