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母亲的日记-《午夜当铺》

  我跪在老宅的地板上,指尖触到那块松动的木板时,整条手臂都止不住地发抖。尘灰簌簌落下,像是一场无声的雪,覆盖在我颤抖的睫毛上。这栋老屋沉睡了十几年,自从母亲失踪后,它便成了镇上人避之不及的“鬼宅”。可我知道,她没走,她的魂,她的念,她的执,全都困在这栋屋子里,像蛛网缠绕在梁柱之间,密不透风。

  我撬开那块地板,底下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它被泥土和霉斑包裹着,仿佛从地底深处爬出的某种活物。我用袖口擦去表面的湿泥,铁盒上的锁早已腐朽,轻轻一掰就断了。打开的瞬间,一股陈年的墨香混着纸张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几乎要窒息。

  七本日记,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每一本都用暗红色的丝线缝合,封皮是褪色的靛蓝布面,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遗物。我认得那字迹——母亲的。她写日记的习惯从我记事起就存在,每晚十点整,她都会坐在堂屋的油灯下,一笔一划地写,从不让我靠近。那时我以为她只是爱记录生活,如今才明白,她在记录一场轮回。

  我翻开第一本,纸页脆得几乎要碎裂。里面写满了琐碎的日常:买菜、晒被、煮粥……可越往后翻,字迹越乱,语句开始断裂,像被什么力量撕扯过。第三本里,她写道:“第七个孩子出生那天,天没亮,井水倒流,我听见她在哭。”我心头一紧——我就是第七个孩子。可我明明是独生女。

  我继续翻,手心渗出冷汗。第五本中,她反复提到“七封信”,说她必须写完,否则“她”就会醒来。第六本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她已经在镜子里看我了。”

  而第七本,是全新的,纸页干净,墨迹未干。

  我屏住呼吸,翻开第一页。

  “我写下七封信,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救她。只有她完成七项净化,才能打破轮回。若她失败,她将成为我,写下七封信,寄给七人……如此往复,永无止境。”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我的太阳穴。我猛地合上日记,可那句话却在我脑中回荡,一遍又一遍,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替我重复。我抬头,堂屋的镜子正对着我,镜面蒙着灰,可我分明看见,镜中的“我”没有合上日记,她的手指还停留在最后一页,嘴角缓缓上扬。

  我尖叫一声,将自己摔在地上。可当我再看时,镜中的我已恢复如常,低头捡起日记,眼神平静得可怕。

  那一夜,我没敢合眼。我把七本日记摊在桌上,用镇纸压住,生怕它们自己翻页。窗外风声如泣,老宅的梁柱发出吱呀声,像是有人在楼板上踱步。我数着心跳,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这只是母亲的臆想,是精神崩溃的产物。可当我在日记末尾发现一张泛黄的照片时,所有的理智都崩塌了。

  照片上是七个女人,站成一排,穿着相同的素白衣裙,面容相似得诡异。她们都站在这栋老宅的堂屋前,背景的门框、窗棂、屋檐,一模一样。可她们的年龄却不同——有少女,有少妇,有老妪。而最右边的那个,分明就是我。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第七次轮回,她仍未觉醒。”

  我浑身发冷,仿佛被浸入冰水。原来我不是第一个“我”。我是第七个。前六个,都失败了。她们完成了多少项进化?还差多少?母亲没写。可我知道,那七封信,就是线索,就是钥匙,也是诅咒。

  第二天清晨,我在母亲的梳妆台抽屉深处,找到了那七封信。

  信封是土黄色的,用红绳捆扎,封口盖着一枚梅花印——那是母亲的私印。我拆开第一封,信纸上的字迹与日记如出一辙:

  “第一项净化:在子时,于老井边焚毁你童年最珍爱之物。若火不燃,或风逆向吹,即为失败。切记,不可回头。”

  我攥着信纸,指尖发麻。我童年最珍爱的东西……是那条母亲亲手缝的红绸带,我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去年它莫名失踪。可就在昨夜,我收拾铁盒时,它竟缠在日记本上,像一条沉睡的蛇。

  我决定试一试。

  当晚子时,我提着灯笼来到后院的老井边。井口被青石盖着,缝隙里爬满藤蔓,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撑开过。我点燃红绸带,火焰腾起的瞬间,风突然停了,四周死寂。火苗却诡异地朝我扑来,像有生命般缠上我的手腕。我强忍疼痛,将绸带扔进井口。火光坠入黑暗,竟在井底映出七张脸——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

  我几乎要转身逃跑,可想起信中的警告:“不可回头。”我咬牙站着,直到火焰熄灭。

  风,终于吹了起来,却是逆向的——从井底吹出,带着腐臭的湿气,卷着我的发丝往井口拖。我踉跄后退,跌坐在地。火灭了,风逆了,失败了。

  那一夜,我梦见母亲站在我床前,背对着我,肩头微微耸动。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一条红绸带。我喊她,她不回头。当我鼓起勇气绕到她面前时,她的脸……是我的。

  我惊醒,发现枕头边多了半条烧焦的红绸带,而我的手腕上,有一圈焦黑的指印,像是有人曾死死抓住我。

  我翻开母亲的第七本日记,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多了一行新写的字,墨迹未干:

  “第一项失败。她已经开始变成我。”

  我颤抖着翻开第二封信。

  “第二项净化:在月圆之夜,将你母亲的头发编入你自己的发辫,对镜梳头三百下。若镜中出现第三人影,即为失败。若梳至三百下,镜中只剩你一人,净化完成。”

  我冲进母亲的房间,在她旧衣柜的夹层里找到了一缕青丝,用红布包着,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我剪下自己一缕头发,与她的缠在一起,编进发辫。午夜,我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桃木梳,开始一下、一下地梳。

  第一下,镜中只有我。

  第十下,我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似有影子晃动。

  第五十下,镜中我的动作慢了半拍。

  第一百下,我听见身后传来梳头的声音,可我明明是独自一人。

  第二百下,镜中的“我”突然抬头,直视我,嘴角咧开,无声地说:“还差九十八下。”

  我没有停。眼泪模糊了视线,可我不能停。我怕一停,就会变成她。

  第二百九十九下,镜中的我笑了。

  第三百下,我猛地抬头——镜中,只剩我一人。

  我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成功了?我活下来了?

  可当我抬手摸向发辫,那缕母亲的头发,已变成灰白色,而我的发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我翻开日记,在那行字下面,又多了一行:

  “第二项完成。她离我更近一步。”

  我忽然明白,所谓的“净化”,不是驱邪,而是献祭——用我的记忆、我的情感、我的存在,一点一点,替换她留下的诅咒。

  而我,正在成为下一个写信的人。

  窗外,月光惨白,照在那七封信上,最后一封的封口,竟微微颤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