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粗矿心细的铁牛-《宋朝的脊梁》

  天佑四年,正月二十,杭州城,望仙桥畔,“丰乐楼”酒肆。

  杭州不愧为东南第一繁华之地,虽年节刚过,运河两岸、街市之间早已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南来北往的客商、脚夫、士子、官吏穿梭如织,各色口音交汇,构成一幅活色生生的《清明上河图》。丰乐楼坐落于城内最繁华的御街之侧,距康王府的西侧门仅一街之隔,楼高四层,飞檐斗拱,气派非凡。此地乃是三教九流汇聚、打探消息、交接关系的绝佳场所。

  已时刚过,李铁牛便领着手下三名精干的弟兄,晃着膀子,踏进了丰乐楼那喧闹无比的一楼大堂(实则相当于二楼)。他依旧是一副落魄军汉的打扮,旧皮袄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膛,满脸虬髯戟张,手里拎着那个标志性的硕大红漆酒葫芦,浑身酒气混杂着汗味,走起路来略有些踉跄,一双牛眼似睁非睁,显得醉眼迷离。

  “小二!死哪去了?还不快滚过来!” 李铁牛粗着嗓子吼道,声若洪钟,压过了堂内的嘈杂。

  一个机灵的店小二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躬身道:“几位军爷,您吉祥!是用饭还是吃酒?一楼大堂热闹,二楼雅间清静,三楼(实为四楼)有上好的包厢,俯瞰御街,景致最好……”

  “啰嗦个鸟!” 李铁牛不耐烦地一摆手,将酒葫芦塞到小二怀里,“先把俺这宝贝装满!要最地道的绍兴女儿红,敢掺水,拆了你的鸟店!再给爷们儿烫两壶陈年花雕,切几斤酱牛肉,蒸条西湖醋鱼,时鲜果子、精细点心尽管上!爷们儿就在这大堂吃酒,热闹!”

  他嘴上嚷嚷着要坐大堂,一双醉眼却似无意般飞快地扫视着整个大堂。此刻虽未到正午,但堂内已坐了七八成客人,形形色色,有高谈阔论的商人,有窃窃私语的文士,也有行色匆匆、看似寻常百姓却目光锐利之人。李铁牛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靠近楼梯口的一桌客人身上。那桌只有两人,衣着普通,像是小商人模样,正低头低声交谈,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其中一人的侧脸,让李铁牛心中一动——正是前夜他手下兄弟回报的、深夜进入康王府的其中一人!而且此人口音,带着明显的江淮韵味。

  就在这时,李铁牛身边一个扮作随从的弟兄,借着给他倒水的机会,极低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二哥,左边靠窗那桌,穿灰布衫的,就是昨晚子时从西角门进去的其中一个。”

  李铁牛心中雪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骂骂咧咧地对着小二改口道:“娘的!这大堂也太吵了!算了算了,给爷开个三楼东侧的雅间!清净点!带这群鸟厮上去见见世面!”

  小二一愣,随即满脸堆笑:“好嘞!军爷您这边请!三楼东侧‘观潮阁’,视线最好,包您满意!” 心中却暗骂这醉汉事多。

  李铁牛一行人跟着小二蹬蹬蹬上了楼(实际是第四层)。这“观潮阁”果然位置极佳,窗户正对着御街,斜斜望去,恰好能将康王府那高大的西侧院墙、以及一扇不甚起眼的侧门纳入眼底。李铁牛佯装欣赏街景,站在窗边,目光似无意地瞥向那扇侧门。恰在此时,只见那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刚才在楼下大堂见过的那个江淮口音的灰衣人,闪身而出,左右张望一下,便匆匆沿着墙根消失在巷弄深处。而与他同桌的另一人,则并未跟随,反而起身,向着酒楼的后院方向走去。

  “果然有鬼!” 李铁牛心中冷笑。这丰乐楼规模宏大,前楼营业,后院则设有许多僻静的上房,专供有身份的客人或进行隐秘交易者居住。那人去后院,定是另有巢穴。

  酒菜很快上齐。李铁牛与手下弟兄们大吃大喝,猜拳行令,闹出的动静不小,俨然一副粗豪军汉做派,倒也无人起疑。席间,他暗中留意,发现后院方向再无那灰衣同伴出来。

  酒足饭饱,已是申时末(下午五点)。李铁牛打着酒嗝,喷着酒气,对前来结账的小二道:“小二,天色不早,爷们儿吃多了酒,怕是赶不及出城了!你这儿可有上房?给爷们儿开两间干净的!”

  小二为难道:“军爷,真是不巧,前楼的上房都住满了。这年节前后,来往客商多……后院倒还有两间上房,只是……价格稍贵些。”

  李铁牛把眼一瞪,摸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拍在桌上,骂道:“狗眼看人低!十两银子还不够?一桌席面不过二两,上房四两一间还不够?你这房是金銮殿不成?”

  小二陪着笑,却不肯松口:“军爷息怒,实在是……后院清静,伺候也周到,这个价……”

  李铁牛装作恼怒,又骂咧咧地从袖袋里摸索出两枚沉甸甸、印着“大宋银元”字样的银元,叮当一声扔在桌上,吼道:“再多嘴,信不信爷爷拆了你这鸟楼!赶紧带路!”

  小二见到银元,眼睛一亮,连忙收起银票和银元,点头哈腰:“军爷豪爽!您这边请,这边请!”

  小二将李铁牛四人引至后院。后院果然与前楼的喧嚣隔绝,庭院幽深,假山竹林,分布着十余间独立的精舍,十分僻静。小二将他们引到最里侧相邻的两间上房,指了指旁边另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低声道:“军爷,旁边那间已有客官住下,您几位动静小些,莫要惊扰了邻居。”

  李铁牛心中一动,暗忖那亮灯的房间,八成就是那灰衣人同伴的住处。他嘴上应着,推门进了房间。

  一关上门,李铁牛醉态全无,眼神瞬间恢复清明锐利。他低声对一名最机灵的手下吩咐:“蝰蛇,你立刻将今日所见:江淮口音者入康王府侧门,其同伴入住此店后院甲字三号房,以及秦桧与康王有所勾连之疑,写成密报。用暗码,通过漕帮的渠道,多放几只信鸽,分不同路线,务必尽快送到开德府秦王殿下手中!”

  “是!二哥!” 那绰号“蝰蛇”的手下领命,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消失在暮色中。

  夜渐深沉,杭州城陷入沉睡,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响起。

  李铁牛和衣而卧,却并未真正入睡,耳朵始终竖着,留意着隔壁甲字三号房的动静。然而,隔壁始终寂静无声,仿佛无人居住。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突然!

  “走水啦!走水啦!后院柴房走水啦!” 一阵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

  紧接着,便是铜锣乱响,人声鼎沸!李铁牛一个激灵跃起,推开窗户,只见后院东北角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正是柴房方向!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眼看就要烧到客房区!

  住客们惊惶失措,哭喊着从房间里涌出,提着水桶、端着盆碗,乱作一团。店家伙计更是慌得六神无主,只顾着大呼小叫。

  “快!快去救火!” 李铁牛对两名手下低喝一声,自己也抓起一个铜盆,跟着人群冲向火场,一边跑一边用破锣嗓子大喊:“救火啊!快提水来!” 俨然一个热心肠的莽汉。

  混乱中,他眼角余光始终锁定着甲字三号房。果然,火光映照下,那间房的窗户猛地被推开,一个身影敏捷地探出身,似乎想观察火势,判断是否危及自身。就在那人探头张望的瞬间,或许是出于惊慌,他手中竟无意间带出了一卷纸张,那纸卷掉落在窗下的花圃里,而那人竟浑然未觉,很快又缩回头,似乎去收拾细软准备逃生了。

  李铁牛心中狂跳!机会!他趁乱挤过人群,装作被绊倒,一个趔趄扑到甲字三号房的窗下,顺势就将那卷纸塞进了自己怀里!动作快如闪电,在混乱的火光和人影掩护下,无人察觉。

  火势最终被众人合力扑灭,只烧毁了一间柴房和部分棚屋,未酿成大灾。惊魂未定的住客们骂骂咧咧地返回房间,或抱怨,或后怕。

  李铁牛也带着一身烟灰水渍回到自己房中,插上门栓。他深吸一口气,就着窗外残余的火光和微弱的烛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意外得来的纸张。

  只看了一眼,李铁牛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并非普通书信,而是一张绘制精细的海图残片!上面用朱笔标注着几个岛屿的位置,以及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番文注释。更令他心惊的是,海图一角,盖着一个模糊却依稀可辨的私人钤印,那印文的风格……竟与当年他在秦王府见过的、秦桧心腹门人常用的某种私印,有七八分相似!

  “秦桧……海图……康王……” 李铁牛捏着这张滚烫的纸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究竟是意外,还是……灭口?而这张无意中得来的海图,又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它是否就是秦桧与康王,甚至与海外贼寇勾结的铁证?

  窗外,杭州城的夜,更深了。火光也慢慢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