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李知薇的机关算尽-《表姑娘死遁后,众卿全在修罗场》

  景佑十七年,春。

  春雷惊城,俞繇自轰然中醒来,四顾茫然。

  外面天还黑着,他却睡意全无,在书房坐到天明。

  燕子巢要散伙了,他想在休沐日去看最后一场戏。

  冬雪消融后的玉京,又是喧杂热闹的,长街游人如织,好一阵拥堵。

  “长公子?”

  青衣认出他来,脸上是许久不见的局促,俞繇认得言攸,也认得她,以前在侯府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俞繇颔首微笑:“嗯,你们之后是要去哪里?”

  青衣捻着袖口,思忖片刻,道:“之后……其他伶人大都找好去处了,已经分完盘缠,打算各奔东西。我和戏蕊跟了姑娘太久,不想离京。”

  言攸决定散伙时,坊中人俱是不舍。

  但想来也是应该的,能打听的消息都摸清了,只是没了一个壳子,还免得被有心之人盯住。

  太子送了姑娘一座宅子,姑娘说往后她和青衣就到那里住,不用总是那么辛苦、被陌生人打扰。

  不过太子对姑娘……他看姑娘的眼神……

  像长公子看姑娘。

  青衣想着想着便走神了,俞繇说话才拉回她的思绪。

  “是清和的意思吗?”

  “啊……是,姑娘说这戏坊开着也没用了,长公子快些进去吧,快开场了。”

  俞繇听后神情淡淡,照旧走上二楼茶室。

  ……

  “你怎么在这里?”

  那一抹身影猝不及防出现,与俞繇正面相逢。

  “俞繇师兄。”李知薇微微一笑,李氏千金衣着素淡,举止优容,与这里格格不入,“师兄请坐。”

  李知薇私底下与他还是以同窗相称。

  俞繇和她对坐,青衣忍不住多看了李知薇一眼,心里莫名生出几分酸楚,这就是不久后要与长公子结为夫妻的贵女,倒也是一双璧人、成一段佳话。

  那姑娘呢?

  她都不敢奢求,自己能在俞繇的命途中能扮演什么重要一点的角色,可姑娘受了那么多苦,姑娘对他的情意也因为一堂缔约倾覆,此后形同陌路。

  俞繇侧目而视,吩咐青衣退下,不要让外人擅入茶室。

  青衣咬唇:“是,长公子与李姑娘安心看戏就好。”

  李知薇连贴身侍女都屏退了,此处只剩下他们二人,绷着的礼节与态度终是垮下,她笑靥温软:“我是来向师兄确认的,我与师兄也曾有过同窗情,此事我心中有亏,该向师兄赔罪。”

  俞繇轻呷茶水,外面戏台唱响,乐声绕梁,偃甲人灵活舞转,当知道这些都是出自言攸之手后,他每见一次心口就钝痛。

  当年天牢里面目全非的偃甲人,他迟疑脱口的“全尸也好”,薛疏送到侯府的血书……一段接一段,似根根倒刺,历久弥新,见之生痛。

  他迎娶李知薇,侯府众人都在替他欢欣。

  没有一人,真正问他高兴否。

  好在,李知薇对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意,各取所需而已。

  如果不与世族女儿结亲,父亲怎么会安心将侯府安心交付给他。

  俞繇说:“你不必向我道歉的,这么一点脸面,我不至于丢不起。”

  李知薇明白她这位师兄一直豁然,这与世无争的性子与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剑拔弩张本不相合,相识已久,她也真心盼望俞繇可以与清和师妹修成正果。

  她喟然一叹,下定了决心,“俞繇师兄,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啊……对了,请柬都已经送完了吗?”

  俞繇心不在焉,随口回道:“嗯,送完了。”

  “清和师妹有被邀请吗?”

  他愣住,一闪而逝的涩然,略有无奈道:“她是宫中女官,连出入宫门都受限。”

  “师兄,倘若我自作主张宴请了她,你会怪我吗?”李知薇定定凝睇着他面容,分外在意他的反应。

  他的喜宴,宴请清和前来观礼吗?

  俞繇薄唇扯成一条线,脸色苍白如敷粉,下面咿咿呀呀的唱腔鼓噪耳膜,让他不想思考。

  李知薇却立时离去,不给他犹豫的时机。

  “那便如此敲定了,师兄,再见。”

  这一别,再也不见。

  作为回报,她不会让俞繇此生留憾,哪怕京中人人唾骂她机关算尽。

  对面的茶杯倒扣,告退决然,向着她求索的自在而去。

  她不是没有心仪之人,李知薇的一见钟情源自那人一腔坚韧,却也输在他出身微寒,李氏绝不肯让她下嫁。

  薛知解,不是她姻缘的解。

  年少时她还因为薛疏对言攸的关照而暗自不悦,因而见了言攸那唯唯诺诺的模样难免有气,时隔几年,她早到了耗无可耗的地步,必须成为李氏笼络势力的棋子,不得已选择放下无用的爱与妒。

  今时的李知薇已经不囿于情爱,坦然地爱屋及乌。

  最嫉妒俞繇师兄的薛知解都能放下不满,她绝不比薛知解小气。

  李知薇最后回看一眼燕子巢。

  这是它的最后一个春日,往后,燕子就无巢可归。

  在这京城中,她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前辈那么惊世的才华,唯余几分洒脱勇敢,成全自我。

  青天之下,李知薇是李知薇,而不是十年百年后被人三字带过的李氏女。

  她已然想好,离京之后她是李知微,君子知微知彰的“知微”,而非只知花木寻常的闺阁女儿。

  *

  言攸手拿着洒金的请柬,上面每一个字都滚烫难握。

  她以什么身份去赴宴才合适?

  曾经的手足亲人么?

  “清和——”

  “你骗我!你骗我啊!”

  “你也欺负我!”

  “……”

  俞繇秋日里的哭嚎久久萦绕在脑海,挥之不散。

  她最重体面的兄长,被逼成那个样子,她自嘲心硬如玄铁。

  也是那之后不久,京中就传出俞繇和李师姐定亲一事。

  在请柬最尾页,夹着一片指笺。

  见字如晤。

  “阿嫽姐,在看什么?”

  内藏阁向来清静,这一声询问更有几分冷,褚洄的视线专注于她手中物。

  言攸压折下字条,卷入掌心,盖好请柬又是一脸风轻。

  “是长宁侯长子与李仆射女儿的新婚请柬。”

  褚洄唇线微抿:“是吗?”

  “可阿嫽姐似乎并不为这对新人高兴。”他手指勾着,勾走了她睫上的晶莹,言攸迷茫,不知几时悲从心起留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