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杏影小时候小名叫阿歪-《新还珠格格之燕泰情》

  杏影第一次被抱进御花园,是在一个雪霁初晴的午后。

  她不过两岁半,裹着一件火红羽纱斗篷,帽檐上一圈白狐毛,衬得小脸只有巴掌大。那时她还没有“杏影”这个名字,内务府的簿子上只潦草地记着“皇七女,小字阿歪”——因她生下来左脚微跛,学步时总往左边歪,像一株被风吹斜的苇草。

  皇后那时也还不是皇后,是刚封的贵妃,十九岁,鬓边爱插一枝银丝雪柳,走路簌簌地颤。她抱阿歪进园时,宫人远远跟着,不敢上前。贵妃不许乳母抱,自己把阿歪托在臂弯,斗篷下的孩子像一团火,在她怀里一拱一拱,嘴里含混地喊:“娘——凉——”

  “是‘娘’,不是‘凉’。”贵妃低头纠正,声音被寒气揉成碎玉。

  阿歪哪里会改,只管把更凉的口水蹭到母亲颈窝里。贵妃被冰得“嘶”了一声,却笑出声来,抬眼看见前面那株歪脖子杏树——彼时它还不及成人高,主干被去年冬雪压折一半,却斜斜抽出一条新枝,像孩子伸出的手臂,执拗地指向天空。

  “就栽这儿。”贵妃对随侍的内侍道,“阿歪,娘给你种个伙伴。”

  内侍劝:“回娘娘,御苑花匠说此树难活,且姿态不端,恐碍观瞻。”

  贵妃把阿歪往上托了托,孩子的小手顺势抓住她鬓边雪柳,一扯,花瓣簌簌落在两人发上,像一场袖珍的雪崩。

  “姿态不端?”贵妃用指尖点女儿小小的歪脚,“本宫的女儿也姿态不端,谁敢说她碍眼?”

  内侍扑通跪地,额头砸进雪里,发出闷响。阿歪被惊得“哇”一声哭出来,哭声像刚出壳的雏鸟,又细又软。贵妃却笑,低头亲她挂满泪珠的睫毛:“阿歪别怕,娘在这儿。”

  那一日,贵妃亲手铲土。铁锹比她手臂还长,她得双手握,一铲下去,震得虎口发麻。阿歪被放在铺了狐裘的石凳上,裹着斗篷像只小红球,止了哭,睁圆眼看得认真。雪光太亮,她眯起眼,睫毛上结细小的冰珠,像撒了一把碎钻。

  树栽好了,贵妃抱阿歪过去,让她摸摸那粗糙的树皮。阿歪却抓住一根低垂的枝条,往下一拽——“咔嚓”,脆生生的断响,一截带苞的杏枝被攥进她手里。贵妃要夺,阿歪死死不放,嘴里奶声奶气:“给——娘——”

  那是她人生里送出的第一份礼物。

  贵妃蹲下来,让女儿把断枝插进自己鬓边,与雪柳并立。银白与褐绿交叠,像冬与春在鬓边握手。阿歪歪头看,咯咯笑,露出四颗小小的乳牙,口水顺着嘴角淌,在斗篷上洇出更深的红。

  “歪脖子树,歪脚娃娃,”贵妃轻声道,“天生一对。”

  后来,阿歪会走路了,左脚依旧歪,却走得飞快,像只红羽山雀扑棱棱冲进御花园。她学会的第一个完整词不是“皇上”,不是“容嬷嬷”,而是“阿歪”——她给自己起的名。每回跌倒,只要贵妃伸手,她就仰脸笑,露出虎牙:“阿歪——起——”

  三岁那年春,歪脖子杏树第一次开花。花不多,只七朵,却开得极盛,粉得几乎透明。阿歪踮脚去够,踮脚也够不着,急得原地蹦跳。贵妃从背后托住她腋下,一举——阿歪“咯咯”笑声惊起檐角栖雀,她伸手扯下一瓣,反手贴在贵妃眉心:“娘——花——”

  花瓣薄如蝉翼,被体温一熏,很快蜷成一点湿红,像一粒朱砂痣。贵妃抱着她,在树下转圈,斗篷下摆扫过落英,卷起细小的粉雾。那一刻,御花园的风都是甜的。

  四岁那年,阿歪第一次握剑。木剑,是贵妃用西海进贡的沉香木亲手削的,比她手臂还长。贵妃在树下舞剑给她看,月白裙裾旋成一朵倒扣的莲。阿歪学着挥,却因左脚使不上力,扑通坐倒,木剑砸在歪脖子树干,震落一阵花雨。她愣了愣,突然咧嘴笑,露出虎牙:“树——陪——”

  贵妃蹲下来,用木剑另一端轻轻点她鼻尖:“树会陪你,娘也会。”

  阿歪歪头,伸出小拇指,要拉钩。贵妃配合地弯下自己修长的指,却被孩子一把抓住整只手,软软的手心全是汗,像攥着一团刚化开的糖。

  五岁那年,她跌进冰窟窿。冰面裂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啦”,像谁掰碎了一块琉璃。阿歪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娘——”,冰水就灌进喉咙,把声音冻成冰碴。贵妃赶到时,只见红斗篷在水面漂,像一瓣被急流卷走的山茶。她没哭,甚至没有喊人,直接跳了下去。

  冰水瞬间没过头顶,发间银丝雪柳被水流撕走,像一尾白鱼游走。她摸到阿歪的小手臂,一把攥住,往怀里按——孩子已经不会动了,睫毛上结满冰晶,像两把小扇,静止在阖眼的瞬间。贵妃用唇贴她额头,把自己肺里最后一口热气渡过去。

  后来,太医说再晚一息,人就救不回了。

  阿歪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贵妃湿透的发,贴在脸侧,像一绺一绺的黑墨。贵妃浑身发抖,却笑,牙齿打颤:“阿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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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歪伸出小手,去摸母亲紫白的唇,声音细若游丝:“娘……凉……”

  贵妃把脸埋进她小小的颈窝,泪水滚烫,融化了孩子皮肤上残余的冰碴。那一刻,歪脖子杏树在窗外,枝桠覆雪,像一支白色的火炬,静静燃烧。

  六岁那年,阿歪被抱去慈宁宫。老弗爷说贵妃宠坏了孩子,得学规矩。分别那日,雪下得极大,阿歪抱着歪脖子树干不撒手,哭得声嘶:“阿歪——不走——”

  贵妃站在三步外,不敢上前。她穿一件素银宫装,鬓边别着那枝早已风干的杏枝——五年前阿歪送她的第一截礼物,断口被金线缠了又缠,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疤。

  内侍掰开阿歪手指时,她忽然停止哭泣,回头望向母亲,声音稚嫩却清晰:

  “娘,等我回来,陪阿歪看花。”

  贵妃点头,嘴角弯出极浅的弧度,却在一转身就呕出一口血,溅在雪地上,像一簇早春的梅。

  ……

  二十一年后,同样的树下。

  杏影跪在皇后怀里,额头抵着母亲瘦削的膝,唤出那声迟到的“娘”。

  风卷起五瓣碎花,落在她发间——像极了当年贵妃鬓边那朵被体温熏皱的早春。

  皇后伸手,替她摘去草茎,指尖碰到一道旧疤——那是六岁离别日,孩子抱树太紧,被粗糙树皮刮出的血痕,早已愈合,却留下一道浅白的月形,像一枚小小的、倒置的月牙。

  皇后指腹摩挲那道疤,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时光:

  “阿歪,树还在,娘也在。”

  杏影闭眼,泪水砸在皇后月白缎衫上,洇出更深的颜色,像五岁那年冰窟窿里融化的水,烫得惊人。

  歪脖子杏树垂下一枝低低的花,悬在母女头顶,像一弯褪色的月——

  终于,在二十一年后,照见了她们合拢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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