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城破-《暗潮无间》

  西风乍起,吹散了在河道上的浓雾,晨光透过薄雾照到水面上,正好可以看到水下游动的鱼儿。

  许多民夫起的也很早,三五成群地蹲在河道边洗漱,有鱼儿顺着水流游经他们身侧,颇有动作敏捷的直接跳下水摸鱼,不一会儿便掐着两条草鱼上了岸。

  “今天运气好啊,晚上可以加餐了!”

  周围的民夫们看着他将肥美的鱼儿放进脸盆抱走,都投以羡慕的目光。

  棠姬刚刚出郑子徒的房间,在河道边转了一圈。

  正看鱼的民夫们一扭头,正好看见穿着不合身男装的棠姬,目光又被她吸引了过去。

  “快看,看夫人身上穿的衣服!”

  “这不是郑大人的衣服吗?”

  “……”

  几人窃窃私语半晌,纷纷看向郑子徒房间的方向,脸上露出古怪坏笑。

  棠姬在河道边走了半天没有看见阿木,正好碰见这几个民夫。

  她看这几人盯着她看半天,料想他们是认识她,主动过去打了个招呼。

  “小哥,阿木……不是,赵管事在哪里,你们看见他了吗?”

  几个民夫马上收起脸上的笑,露出一个腼腆羞涩中又不失庄重严肃的表情。

  “回夫人,赵管事在……”一个民夫扭头指向饭堂,“在那边正吃饭呢!”

  棠姬点头称谢,扭头走向饭堂。

  那小厮回味着棠姬的话,再次向同伴展开激烈讨论。

  “阿木?夫人喊赵管事阿木?你别说,那赵管事整日呆着一张脸,像死了娘一样,还真像块木头!”

  “可不嘛!前几天我正跟人聊我表哥在魏国打胜仗的事情,这个木头混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劈头盖脸就给我一顿教训,跟疯了一样。”

  “老弟想开点,他这两天也找了我的茬!”

  “……”

  棠姬听到了这些民夫们的话,但也只当没听见,只是加快了脚步。

  一处低矮的工棚上冒着袅袅炊烟,棠姬隔了老远都能闻到麦饼的甜香,刚走近一点,马上就听到喧闹的人声和陶制碗碟碰撞的响动。

  不用猜就知道这里就是民夫们的饭堂。

  棠姬在里面转了一圈,领了个麦饼和鸡蛋,最后才在角落里找到了孤零零吃饭的阿木。

  “赵管事!”

  棠姬主动给阿木打了个招呼。

  还不等阿木做回应,不远处的老姚和老李蹿了出来,大喊着“老板娘”,嗖一下跑到了棠姬面前。

  棠姬此时才想起来,昨晚老姚和老李是与阿木同住的。

  棠姬有些纳闷,刚想问老姚和老李为何不跟阿木一同吃饭,但是扭头看向木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阿木,顿时想到了问题的答案。

  “阿桃呢?”棠姬看着二人问道。

  老姚抢答道:“阿桃跟着同房间的几个大娘在后厨吃饭,我们方才领饭食的时候还看见了她呢。没事的。”

  棠姬点了点头,又蹲下来看了看老李的脚踝。

  老李缩了缩脚,也道:“昨天夜里老李扶着我去了河道上的医馆,用了药之后果然好转许多。估计很快就没事了。”

  “行,待会儿就让老姚扶你回去休息,这几天就不要走动了。过几日我们的酒肆重新开张,我们再一起出发!”

  老李和老姚听见棠姬这话都十分惊诧,没等他们问,棠姬已经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让二人先离开。

  “我有点事儿要同赵管事谈一谈,酒肆的事儿,我们回头再聊。”

  说着,棠姬没有再理会老姚和老李,扭头抱着麦饼和鸡蛋坐到了阿木面前。

  棠姬原本以为阿木知道她前些日子私自离开雍国回韩国的事儿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食,半晌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

  他眼里好像并没有什么怒气。

  棠姬也拿不准是她方才同老李、老姚说起要留在长安城经营酒肆的事儿打动了他;还是她身上穿着的郑子徒的衣服,让阿木看到了她接近郑子徒的进展,为此消弭了怒气。

  “听说夫人前些日子带着家小去韩国购置货物?”阿木问道,“以后还去吗?”

  棠姬一边啃着麦饼一边干笑,半晌才低声开口:“打着仗呢,我哪还敢啊!”

  阿木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阿木眉眼低垂,好像有什么心事,不过饭堂里来来往往的人甚多,他始终板着脸,努力隐藏着情绪。

  很快他收起了碗碟,交给了饭堂门口负责洗碗的民夫,带着棠姬离开此处,来到河渠后面的密林中。

  阿木左右看看,确定周围确实没有人,这才急切地同棠姬说气话来。

  他一开口并没有讲韩王的新安排,也没有斥责棠姬偷偷出逃的事情,而是讲起了自己的家事。

  “我的父兄都在十几年前的上党战死,母亲也早逝,家中只剩下我和我姐姐。我这些年一直在韩国做事,姐姐嫁到了魏国的畅城,跟着姐夫一起做了点小生意……我最近一直在派人打听那边的消息,不过那边太乱了,打听消息的人也都没能活着回来。”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都有些颤抖。

  “棠姬,你这次东行,有没有路过畅城,那边现在怎么样?”

  棠姬沉默了一会儿。

  畅城在韩国和魏国交界的地方。她昨天从韩国回雍国的时候确实途径了畅城,不过她去的晚了些,畅城的战事刚刚结束,城里满是雍国的士兵。

  阿木看棠姬这表情,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畅城破了是不是?”阿木哑着嗓子,声音带着些颤抖。

  棠姬无可奈何,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阿木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但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身子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师叔,你没事吧!”棠姬怕他摔倒,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棠姬认识阿木多年,往日见他总是那副坚不可摧,好像随时都能跳起来杀几个人的模样,几时见过他如此?

  阿木缓了很久,半晌才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恢复了往日的刚强。

  “我早知会如此——其实已经很好了,比起我爹爹和大哥,我姐姐已经多活了十几年。”

  他望向棠姬,又道,“棠姬,你觉得我们和韩国的百姓,还能再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