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气内洞-《我女朋友是学医的》

  九月的申城。

  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让人透不过气。

  中医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

  赵仁理缩在靠后几排的角落里,后背的t恤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片。

  讲台上,

  一位教授正讲解着《黄帝内经·素问》中关于“四气调神”的深奥篇章。

  据说刚从京城顶尖医学院交流回来。

  她的声音清晰悦耳,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

  苏子言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整个教室的杂音,清晰落在每个人耳中。

  “这句话的核心,在于‘生’字。春主生发,阳气初升,万物萌动。逆之,则如幼苗受霜,生机被遏……”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疏离。

  那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亚麻长袖衬衫,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几缕乌黑柔顺的发丝,不经意间垂落在她线条优美的颈侧,与她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反而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赵仁理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落回摊开的笔记本上。

  上面是他自己都认不太清的鬼画符。

  昨晚打工到太晚,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脑子里更是糊成一锅粥。

  那些拗口的古文、玄奥的医理,在他疲惫的神经上跳跃,如同天书。

  “……赵仁理同学。”

  清冷的声音直刺耳膜。

  赵仁理浑身猛地一僵,抬起头,迎上苏子言的目光。

  周边一阵幸灾乐祸的窃笑。

  “请复述一下,‘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的病理机制。”

  苏子言的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赵仁理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昨晚通宵搬运药材箱的酸痛感,此刻加倍地涌上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嗯?”

  苏子言微微皱眉。

  全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赵仁理猛地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开口:

  “逆…逆夏气…就是…夏天该出汗不出汗…热毒…憋在身体里…所以…所以心脏里面…就…就‘内洞’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混在喉咙里,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噗嗤——”

  “内洞?哈哈哈,心脏里面挖个洞吗?”

  “这理解力,绝了!怎么考进来的?”

  毫不留情的哄笑声瞬间在教室各个角落炸开。

  那些嘲讽的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赵仁理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疼。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低下头,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留下一道道印痕。

  讲台上,苏子言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清冷如冰山的模样。

  她甚至没有看那些哄笑的学生一眼,仿佛那些噪音根本不存在。

  她目光平静地落在赵仁理身上,声音清晰地响起,压下了所有杂音:

  “错。”

  “《素问》所言‘内洞’,并非指心脏内部出现孔洞。”

  “‘洞’,在此处意为‘空虚’、‘不足’。”

  苏子言的声音依旧平稳,看不出责备责备。

  “逆夏长养之气,心阳受损,温煦推动之力匮乏,心血失于充盈鼓动,故曰‘心气内洞’,表现为心悸、怔忡、气短乏力等虚损之象。”

  她的解释简洁精准,赵仁理却听不进去。

  他依旧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福利院门口,看着别的孩子被穿着光鲜的家长接走,只有他,永远是被剩下的那个“赵仁理”。

  自卑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本就脆弱的自尊。

  “理论需结合实践,纸上谈兵终觉浅。”

  苏子言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并未在赵仁理的错误上停留太久,话题已然转向,

  “下节课,我们将进行实操。地点,杏林苑药庐。”

  “预习内容,《伤寒论》中桂枝汤的煎煮要诀及方解。重点注意火候、水量、药材投放次序对药性归经的影响。下课。”

  清脆的铃声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响起,在赵仁理听来如同救命的号角。

  赵仁理几乎是立刻抓起桌上那本厚重的《中医典籍选读》,仓皇地弓着背,只想尽快消失在人群中。

  挤过讲台侧边狭窄的过道时,苏子言恰好收拾好教案,转身准备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

  一丝难以言喻的草木甘甜气息,钻入赵仁理的鼻腔。

  抚平了他心头的几分焦躁和羞耻。

  是苏教授身上的味道?

  药香?

  赵仁理下意识掠过她垂落的柔软发梢。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个小小的摩擦,径直走向门口,米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光影里。

  那股清冷微苦的药香,却仿佛留在了原地,萦绕在赵仁理鼻端,久久不散。

  “喂,赵大才子,‘心气内洞’的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特别‘空虚’?”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赵仁理身体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王浩,班里有名的刺头,家里据说开了几家连锁药店,向来眼高于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没有理会,加快脚步想离开。

  “嘿,跟你说话呢!”

  王浩几步追上来,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力道不小。

  赵仁理一个趔趄,怀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人家苏教授身上那味儿,闻着是不是特别提神醒脑啊?瞧你刚才那没出息的样儿,眼都直了!”

  王浩抱着手臂,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引得周围几个还没走的学生纷纷侧目。

  赵仁理的脸再次涨红,手指用力捏紧了书脊,指节泛白。

  他抬起头,看着王浩那张写满嘲弄的脸,想反驳,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反驳只会招来更多的奚落。

  孤儿院长大的经历早已教会他,沉默和躲避是最安全的生存法则。

  他再次低下头,抱着书,跑着冲出了教室门,将和周围那些刺耳的笑声和鄙夷的目光甩在身后。

  走廊里人声嘈杂,赵仁理闷头疾走,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狭小但安静的出租屋。

  直到冲出教学楼,傍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才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团郁气稍微散开了一点。

  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广播里正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夹杂着校园新闻播报员字正腔圆的声音:

  “……提醒广大师生注意,近期我市南郊部分区域出现多例不明原因持续性低热患者。”

  “伴有轻微乏力、肌肉酸痛症状。”

  “市疾控中心已介入调查,初步排除已知流感病毒,病因仍在排查中。”

  “请广大师生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手,多通风,如有类似症状请及时就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