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斩将夺旗定胜负-《扫元》

  辰时,阳光穿透寒雾,将温暖洒向淮西大地,驱走了些许冬日严寒;却驱不散鲁钱河畔直冲天际的肃杀。

  石山和董抟霄两部兵马,总计近一万七千人结阵对峙。

  两军都有大量新卒,两位统帅都是头一次摆出如此大阵,为防列阵过程中的混乱被敌所乘,双方皆有意识拉开距离,两军相隔足有两箭之地。

  “擂鼓!缓进!”

  咚—咚—咚—咚—咚……

  红旗营虽然后到,却先官军一步完成列阵,石山一声令下,战鼓擂动,全军踩着鼓点缓缓启动。

  拔山营力士身披重甲,每走一步,铁盾便砸动地面,声震四野。

  各乙等营以队为列,外围大盾如墙,中间长枪如林,内侧弓弩整装待发。

  大阵右后侧,镇朔营指挥使傅友德骑在马上,时刻关注敌军左翼和本军各乙等营动向。

  骁骑营游弋侧翼,仿若择人而噬的猛兽,随时准备撕开官军阵型的薄弱部位。

  鲁钱河畔,官军万余大军结成大阵,远看宛如压城黑云,颇具威慑力。

  近看,几天前还拉着锄头劳作的乡勇被驱至阵前,人数虽众,却个个脸色铁青,口干喉紧,握着刀枪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中军铁骑位居大阵后侧,肃立无声,唯有战马喷鼻时喷出的白气凝成霜雾。

  董抟霄高坐战马之上,岿然不动,身后黑色大旗高悬,在风中猎猎作响,显露出旗面上“济宁路总管董”六个绣金大字。

  对面战鼓声擂响,红旗营将士踩着鼓点如墙推进,董抟霄的心突然一紧。

  乡勇数量过于庞大,又没进行过专门训练,根本不可能如贼军这般踩着鼓点整体推进,运动起来有的速度快,有的速度慢,阵型就会变得散乱。

  但背水列阵,并不是站在水边被动等待贼军进攻。

  只有向前推进,乡勇们紧绷的神经才不至于彻底绷断;大军向前,鹤翼展开,才方便两翼包抄贼军;阵后腾开了位置,骑兵也才能肆意驰骋,突击贼军薄弱部位。

  “擂鼓,前进!”

  战鼓擂响,官军大阵开始启动。

  各乡勇万户、千户吼出的口令声此起彼伏,竟隐隐盖过了战鼓声,一些乡勇开始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吼叫,似是在响应本部将令的口令,又似乎是试图恐吓贼军,抑或仅是为自己壮胆。

  行不到十步,吼叫的乡勇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亢奋,渐渐汇聚成一片嘈杂的声浪海洋。

  吼叫声中,各部乡勇行进速度参差不齐,阵型逐渐散乱。

  不得不承认,虽然官军大半是乌合之众,但近万人的杂乱吼叫确实有些吓人,直面这种恐怖的声浪,部分新兵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干扰。

  “停”

  石山当机下达停止行进的命令,随着中军帅旗停止推进角声响起,各营也跟着吹响号角。

  好在两军距离还有些远,官军声浪传过来有所衰减,尚不足以影响红旗营鼓号之声。

  日常训练,营以上大阵整体推进过程中,也会根据阵型情况会停下调整,在各队、什军官的指挥下,略显杂乱的阵型迅速恢复,初上战阵的新兵也逐渐找到了熟悉的节奏,紧张情绪稍缓。

  反观西南面官军,阵型已经越发散乱,董抟霄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其本部人马也能做到令行禁止,但即便号令声能透过嘈杂的吼声传传递下去,各万户、千户此时也恐怕没法让极度亢奋的乡勇迅速停下。

  更有可能是有些乡勇收到命令停下,另一些仍闷着头继续前进,队形只会更加散乱。

  明知这种状况持续极耗体力和精力,也只能硬着头皮任由乡勇继续前进了。

  观察到官军异常,石山索性命大军停下休整,等待敌军再靠近些。

  随着两军距离逐渐拉进,各部乡勇被心急者带着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越过战场“中线”,个别弓弩手主动停下,引弓射箭——距离尚远,箭矢根本射不到对面。

  不过,此举本就不是为了杀敌,而是测定和标识弓弩射程,对面的红旗营也在同样的事。

  乡勇弓弩手开弓中发现了一个问题:此时刚刚升起的太阳赫然就在红旗营背后。

  迎着刺眼的阳光射箭,其实影响并不大,反正靠抛射的箭雨杀伤,不用在意瞄准;但对面红旗营抛射的箭雨却会在“躲”在阳光里射来,将更加防不胜防。

  有灵醒的乡勇放缓脚步,调整体力——即将进入红旗营弓弩手射程,缺少大盾和甲胄防护,缓口气再发力狂奔,兴许还能少挨一轮箭雨。

  大部分人仍在麻木地闷头赶路,如此一来,本就有些乱的阵型越发散乱。

  官军中军由兵力最为雄厚的谬大亨部乡勇组成,队形也最为散乱,期间虽然派出亲兵穿梭阵中,提醒各部保持一致,却没什么作用,看得董抟霄直摇头。

  “思忠,贼酋狡诈,以静制动,暂时恐怕没机会将其护卫引开。你部先以稳定大军阵型为主——胆敢后退及逡巡不前者,杀!”

  两军即将接阵,任何花哨的计谋都变得苍白无力,唯有比拼杀伤和对杀伤的承受度。

  官军总数毕竟是贼军的数倍,一换一甚至二换一三换一都不亏,只要以血腥手段震慑住乡勇,逼其与贼军展开肉搏,理论上贼军应该会先撑不住。

  “末将明白!”

  乡勇缺少弓弩,各部都没有成建制的弓弩兵,冲进弓弩射程后,部分乡勇弓弩手自行停下,开始放箭,红旗营这边也几乎同时射出第一轮箭雨。

  “弓弩手准备!放!”

  命令由各营指挥使下达,数千人大阵,战场嘈杂,石山不可能再指挥具体的战术动作。

  箭矢破空之声汇聚到了一起,隐隐如蜂群嗡鸣,乡勇们忽见对面无数箭矢升腾而起,旋即又隐入刺眼的阳光中,难辨其轨迹。

  咻咻咻咻——

  “啊!”……

  箭雨落下,奔跑中的乡勇仿若被狂风暴雨摧残的麦穗,瞬间倒下一片,鲜血四溅,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红旗营弓弩有限,这轮箭雨其实只制造了几百伤亡,相对于官军总数,这点伤亡尚可以承受。

  但初上战阵的乡勇何曾见过如此恐怖场景?

  少数人受到惊吓,转身就逃,等待的将是骑兵的无情砍杀;另一些人茫然停下,仿若梦游;更多的人却是加快速度前冲,只求神佛保佑挺过这死亡地带。

  所谓临敌不过三矢,实际更少。

  射出一轮箭矢后,石山就下达了全军推进的命令——楔形阵唯有动起来,才有穿凿力,至于弓弩手运动中还能射出几箭,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乡勇稀拉的箭矢也相继落下,大部分落在阵外,侥幸落在阵中的箭矢,又有大部分打在包铁盾牌和铁甲上,发出铛铛之声。

  只有极少数射中人体,中箭的倒霉蛋才发出哀嚎,就被袍泽拉到阵内侧,以免其遭受践踏。

  “突击!”

  率先接阵的是骁骑营,李武瞅准官军右翼缺口,猛地突入。

  骁骑营仿若虎入羊群,铁骑所到之处,挡道的乡勇无不骨断筋裂、血肉横飞,极短的时间内,就凿穿了正在向红旗营逼近合拢的鹤翼阵右翼。

  李武旋即又打马回转,再次冲入敌阵,阻止临近乡勇补位,驱赶其倒卷,彻底搅碎其阵型。

  “杀啊!”

  中军,因乡勇阵形散乱,彼此缺乏配合,两军接阵时,并没有出现长枪拍打叠摞的现象。

  胡大海暴喝一声,手中丈二铁脊枪瞬间挑飞两人,随即直接突入散乱的敌军中军,凭着甲坚力沉,或挑或撞,手下无一合之敌,便如热刀切猪油,突阵竟毫无滞涩之感。

  众乡勇被其气势所慑,根本不敢阻拦,纷纷避开红旗营大阵锋锐,试图攻击胡大海身后的将士。

  红旗营普通将士自然没有胡大海这么好的身手,但外围大盾铁甲,中间长枪如林,再后弓弩攒射的大阵哪是散乱的乡勇可破,留下了一堆尸体,却只换掉对方极少伤亡。

  要么迫使红旗营大阵停止前进,要么强行冲散其严密阵型。

  “快,快拦住他!”

  谬大亨选择了前者。

  其人散尽万贯家财,拉起了近千人,又以此为本钱号令周边诸村,共得四千乡勇,被董抟霄授予万户之职,并委以中军重任,本以为能凭借雄厚兵力,累也能累死贼人。

  可在贼军阵尖的铁甲巨汉面前,谬大亨引以为傲的队伍,却如纸糊一般迅速崩溃,莫说阻挡,便是迟滞贼军片刻都做不到。

  其人目眦欲裂,既心疼自己的家底,又不甘就此失败,当即带着三百余亲族兵马,直奔胡大海而去,试图打断贼军攻势。

  “蠢货!”

  董抟霄五指攥紧马鞭,其人久经战阵,一眼就看出了缪大亨体重虽在胡大海之上,却绝非后者敌手,暗骂这厮若死,中军必溃;可若鸣金收兵,则两翼包抄成空。

  如今,箭在弦上,唯有赌余思忠先破贼酋。

  官军左翼阵后,余思忠也看到红旗营骑兵已经出动,迅速集结本部人马,绕过左翼阵端,直奔贼军大纛而去。

  “鞑将休走!”

  傅友德一直在留心官军骑兵动向,猜到余思忠意图,早命镇朔营弓弩手转过身开弓。

  “放箭!”

  余思忠伏身举盾,躲过箭雨打击,身边骑兵却倒下三四十,但骑兵冲击速度何其之快?不等贼军弓弩手再射第二箭,其部已经绕过镇朔营,直奔教卫营而去。

  傅友德暗骂大意,却没有去追敌骑——敌军左翼已经借着骑兵引开箭雨之机,快速冲了上来。

  “冯国胜在此,贼将快来受死!”

  官军中军。

  谬大亨逆着溃散的本部人流,迎上红旗营前锋,隔着胡大海还有十余步,就感受到了对方携万钧之力而来的恐怖威势,只是被他盯住,就如直面荒古巨兽,突然感觉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俺这是要干嘛啊?”

  惊出了一身冷汗,谬大亨瞬间清醒过来,什么权势富贵,什么报效朝廷?

  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其人愣神间,那铁甲巨汉却已冲到近前,身前几个亲族无一人能接其一枪,死亡离谬大亨如此之近,身体反应竟比脑子还快,当即抛下兵器,滚到一旁。

  “好汉爷饶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