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入城(感谢“户口他爹”的盟主打赏)-《五代风华》

  午后,阳光照在护城河上,冰面反光粼粼。

  选择南门,是萧弈早就决定好了的。

  北门直面战场,朝廷必警惕,重兵布防,南门远离战场不提,更重要的是,南门守将他正好认识,甚至曾邀请他到城楼喝茶。

  他上次是从北门离开,还没来过此处,放眼看去,护城河宽二十米,对岸瓮城延伸而出,包铁的城门紧闭,“熏风门”三个大字颇新,可人们一般依唐时习惯唤此为“尉氏门”。

  城高八米左右,雉堞间守卫持弓而立,看似守备森严。

  萧弈抬手,身后队伍立即停下。

  “下马歇整一下。”

  “胡凳,你不必进去,带两人在城外接应,看我旗号行事,若事有不谐,立即寻找援兵。”

  “喏。”

  “花秾,看看守南城的还是不是孙忠。”

  “是。”

  “你眼睛不好,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侍卫步军左厢第三指挥的大旗,我不用看就能认得。第四都的小旗插在城楼,那是孙忠的心腹,守最舒服的位置。”

  “和大家说说孙忠。”

  “是,他长了屠夫的凶相,早年靠替豪强看家护院,后来得了个‘软脚屠’的浑号,混不下去,被征了兵,当时我阿爷任都头,以为他是个猛将,带在身边,他会来事,喂马、递水、暖床,契丹占了中原那些年,还学了些契丹话,升到队正,笼络了几个好手,本朝立国时立了军功,又一路打点,当上指挥……”

  萧弈道:“此人不难收服,但我们需做两手准备,再说说南城防事。”

  花秾拿起树枝在地上划了划。

  “禁军第三指挥名义上有兵五百,实则不到三百五十。指挥使驻城楼,总领防务,副指挥与左、右都虞候协助轮值;瓮城值房在城门内侧,有四人,查验文书、登记往来物资;箭楼四座,各四人;城门两侧各八人;吊桥有绞盘房二处,各六人;城墙马道守备六队,每队十二人;内城墙下藏兵洞六人看管箭矢、粮草;另有传令兵八人往返子城大营。每日辰时、未时换防,城门钥匙三把,依律由指挥使、城楼、子城大营保存,需两把同开,但钥匙总放在一处。”

  刘廷让算了算,道:“每班一百二十余人。”

  萧弈问道:“战力如何?”

  花秾看了一眼几步外的张满屯,压低声音,道:“禁军本精锐,但史弘肇辅国以来,严于虐民,宽于治军,兵士欺榨民财变本加厉,吃喝嫖赌,风气愈坏,甲戈不修,偷卖军粮。”

  崔彦进冷笑道:“只要入了城,全干掉也不费事。”

  “不必。”花秾道:“这些人我几乎都认识,劝降他们不难,以王师大胜之势,孙忠必第一个归降。”

  “他告密使人追杀你,你不恨他?”

  “大局为重。”花秾道:“东西两段城墙还有禁军第二、第四指挥,不宜惊动了他们。”

  “好样的。”李重进道:“只怕他们不放我们进城。”

  萧弈远远往城上望了一眼,道:“今日并未增派人手,可见昨日傍晚的战事结果还没传到孙忠这一级,否则开封绝不会这般平静。”

  商议妥协,他便开始分派任务。

  “入城之后,我与花秾到城楼招降孙忠;郭信,以你为首,带人守着城门,听我信号,视情况抢夺城门。”

  “好。”

  “一旦动手,吕酉、韦良,你们拿下城门;”

  “喏!”

  “范巳,到时你带人拿下箭楼。”

  “喏……”

  准备就绪。

  张满屯策马上前,准备叫门。

  “嗖。”

  一支箭羽落在他马前。

  “城上的弟兄听着!”张满屯嗓门大,嚷道:“俺们是禁军,从赤岗回来,有要事面见国舅。”

  片刻,一个兵士探出头来,放声喊道:“可有文书凭证?腰牌何在?”

  萧弈从容把腰牌递给范巳,由他绑在箭上,驱马上前,射入城头。

  他心想,孙忠若发现大势不妙,不放他们这些“禁军”进城,那便是有投降郭威之意,反而更好解决。

  可惜,过了约摸一刻钟,城门开启只容一骑通过的小缝,吊桥缓缓放下。

  “进城。”

  萧弈催动白马,当先踏上吊桥,花秾则用布裹住了脸。

  门洞阴冷,尘土与霉味颇重,显然许久没开过城门了。

  守军兵士们木着脸,并无临战前的紧绷,反有种前途未卜的茫然,与他们这四十余人的锐气形成了强烈对比。

  “嘭!”

  城门闭合,拒马铺开,并传来吊桥归位的声响。

  瓮城中,孙忠已等侯在那儿,禁军指挥使的制式札甲很新,反衬得他心神不宁,眼中没了刚升官时的得意。

  “孙指挥,又见面了。”

  萧弈声音沉稳,礼貌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矜持。因副都头虽职低,控鹤卫却更矜贵。

  孙忠微微眯眼看他,屠夫般的脸上浮起亲切的笑意。

  “还真是萧都头,禁军大衙一别,许多天没见哩。咦,后面这些是镇兵吧?”

  “带了些泰宁军的废物回来。”萧弈道:“可否向孙兄讨杯热水喝?”

  孙忠受宠若惊,笑道:“求之不得哩,只要萧兄弟不急着见国舅就好。”

  “冻了一路,差事哪有暖身子……哪有你我兄弟情谊要紧。”

  “哈哈哈,请!给控鹤卫的兄弟,哦,还有泰宁军端些热汤来。”

  萧弈对郭信等人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让他们占据有利位置,只让蒙着脸的花秾捧了匣子跟在后面。

  他与孙忠并肩走向城头。

  “唉。”孙忠忽长叹一声,道:“观萧兄弟面色如此镇定,不知城外情形如何了?”

  “孙兄还不知道?”

  “我只知朝廷与北军陈兵于刘子陂了,具体的情形却难打听哩。”

  “看来,侯老元帅是担心乱了人心,没把消息传回来。”

  “有甚消息?!”

  “刘子陂一战大败了,慕容彦超身死,五千沙陀骑兵溃散。”

  “这这这这……”

  孙忠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萧弈判断此人必降,心下一定。

  恰此时,长街那边忽传来马蹄声,踏着夯实冻土的蹄声密集,愈发沉实,恐有上百匹马。

  萧弈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对麾下抬手,示意他们别轻举妄动。

  蹄声由远及近,一半是空马,大概四十余人。

  为首者一身锦袍,外罩漂亮的银甲。

  “那是谁?”

  “官家身边的红人,飞龙使,就是管御马的,名叫后匡赞,与聂将军不对付。”

  孙忠今日似没心情维持对高官的恭谨,小声道:“娼货生的,他发达后不少人自称他阿爷哩。他是伶人,有一副好嗓,官家就是爱用皮囊货,打了大败仗……哦,哥哥不是说你,真不是,萧兄弟是有真本事的。”

  萧弈摆摆手,道:“无妨,我与他不同。”

  孙忠揉了揉屠夫般的脸,挤出笑意,迎上前两步。

  “吁!”

  后匡赞勒马。

  他长得确实俊俏,脸上敷着淡粉,扫了一眼孙忠,叱道:“我奉命出城募兵,开城门。”

  “喏!”

  孙忠连忙递出两把钥匙,命麾下去开城门,却被后匡赞的人一把抢过。

  下一刻,后匡赞目光落在萧弈脸上,眉头微蹙。

  “这是何人?”

  “回使君。”孙忠道:“这是控鹤卫左厢第三都副都头,萧弈。”

  “控鹤卫终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岂有我不识的?!”

  萧弈道:“我是半月前由国舅亲自任命,都头是曹当。”

  后匡赞身后有兵士上前,附耳说了两句,他这才点了点头,深深看向萧弈,眼中满是猜疑、审视。

  “国舅命你做了甚?”

  萧弈沉吟片刻,言简意赅道:“送信。”

  “送给何人?”

  “给国舅的兄长。”

  后匡赞叱道:“你去了陕州?!”

  萧弈沉默,思忖他说的是“澶州”还是“陕州”。

  “问你话!胎毛未褪的竖子也敢在我面前摆谱?!”

  “并非摆谱。”萧弈已想好应对,道:“只是此事机密,不便当众说。”

  “使君。”孙忠连忙打圆场,道:“萧都头才从城外回来,冻了一路,我正邀他到城楼喝碗热汤,询问些情况。”

  “正好,我一并听听。”

  后匡赞马鞭一抽,催马从马道上了城头,翻身下马,先入城楼,径直在主位坐下。

  萧弈与孙忠随之入内。

  他留意到,后匡赞带八人登城,四人守在城楼门口,两人护卫其侧,两人立在萧弈、花秾身后。

  “说。”后匡赞一脸倨傲,道:“耍甚花头?”

  孙忠道:“卑职只是打听了一下城外的战事……”

  “没问你。”后匡赞转向萧弈,道:“说!李业命你办何差事?他有何事交代李洪信?你与曹当押送了甚?”

  萧弈不知他为何在意陕州李洪信,他分明是去找澶州李洪威。

  此时不及细思,目光一瞥,完成了对环境的观察,心想,若动手,可拔孙忠的刀,使孙忠没刀。

  后匡赞一脸怒意,眼神却愈发兴奋,指向花秾,道:“把面巾摘了,匣子打开。”

  花秾有些慌,道:“萧郎?”

  “无妨,给他们看看。”

  “是。”

  花秾摘下了脸上的面巾。

  “脓包?!”孙忠一愣,惊呼道:“怎会是你?我说眼熟呢!”

  “嗒。”

  木匣被打开。

  慕容彦超冒出头来,黢黑的脸,圆瞪的眼,表情狰狞,仿佛要夺人而噬。

  “呀!”

  孙忠一个激灵,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嘴唇打颤,语无伦次。

  “这这这……慕容……他他……头……头头怎在此?”

  “咣啷。”

  刹那,萧弈兔起鹘落扑向后匡赞,顺势拔出了孙忠腰间的佩刀。

  快得几乎连残影都看不到。

  屋中牙兵还在盯着慕容彦超的人头发呆,萧弈已至后匡赞面前,一刀挥出。

  “唰。”

  刀光如泓,迅若闪电。

  避无可避的一击。

  但……竟落空了。

  怎么可能?

  萧弈垂眼看去,目光一凝。

  却见后匡赞已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