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遗忘才是美好-《污浊妄构》

  拿到那张薄薄的诊断书,李泽站在病房门口。

  他拿出电话,打开联系人的界面,只是点进去又退了出来。

  他不知道打给谁,因为这件事真的无法挽回。

  他站在那看了半个小时,却始终打开房间的门。

  他走了出去,走到护士面前,询问附近好吃的早餐,买回来又站在病房外,直到早餐冷掉,才攒足勇气走了进去。

  “小林医生,那个女孩好漂亮,是什么病症?”佐藤结叶站在门外,看着病床上的女孩。

  小林苍抚了抚眼睛,有些伤感地回答:“脑癌晚期,虽然奇怪没有任何并发症,但脑癌,会让人失忆,她忘了他,这很正常......只是很可惜,大概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让他印象深刻。

  可惜他穷尽一生所学,仍然挽留不住这样的女孩。医生,是对死亡最为麻木的人群,而癌症医生,是最麻木的人,因为他们,无法治愈晚期患者,死亡,在他们面前,再常见不过。

  “李泽,欢迎回来。”少女的唇角带着笑,她还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

  李泽也面带微笑:“记住我的名字了?”

  “嗯!”

  是啊,记住了,但新的一天就会忘记。他并不恐慌,因为他知道他会随时失去这个少女。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温软恬静、天真浪漫,他知道少女会离开,因为自己配不上她,也像现在这样,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他知道少女会离开,因为自己抓不住她。

  他以为他把病情的严重性告诉少女,少女会哭、会闹。

  可她没有。

  她只是躺靠在枕头上,眼睛眺望着窗外的花花草草,欣赏外面逐渐升起的朝阳,像是新生。

  患得患失的情绪没有得到安抚,反而愈演愈烈。

  是啊,她也该像那逐渐升起的朝阳那样,她还没过18岁的生日。

  她从没过过18岁的生日。

  他知道少女是坚韧的、执着的,也是悲伤的、悲哀的,所以当少女说他记住他的名字时,李泽是欣喜的,高兴,但想到明天又会遗忘,又是无奈的、痛苦。

  或许,遗忘才是美好。

  至少,不会记住前一天的痛。

  李泽打开包装,拿起勺子舀起冷掉的白粥,递到风音摘楪希嘴前。

  “你叫李泽,我叫风音摘楪希,对吧。”风音摘楪希问。

  李泽点头:“是的,我叫李泽。”

  “那你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照顾我?”

  李泽看了风音摘楪希一眼,俯身亲吻她的嘴唇:“我是你的爱人。”

  “那为什么要哭?”

  哭?他哭了吗?直到风音摘楪希的手指轻抚过他的眼角,晶莹的泪就这么赤*裸*裸挂在她的手上时,他才发觉他真的哭了。

  可为什么呢?

  在下一瞬,他得到了答案。

  疼痛发作下的风音摘楪希,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脑袋,像要撕开头骨将里面的大脑抓出来。李泽抓住她的双手,无处可发的力气,全部集中在了他的皮肉上,他才知道这股痛究竟怎样。

  18岁的少女,只有整夜整夜的清醒和愈演愈烈的病痛,站着也痛,坐着也痛,躺着也痛,此刻因为脑癌只能拘束于病床上,两颊销售,颧骨微微突出,眼下青黑,唇色泛白。

  她会不时地陷入沉睡,像是大脑最后发出的保护机制。

  但总是清醒的她,就这样一下苍老了许多。

  可她明明不过十八岁,风华正茂的年纪。

  诊断书上写着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实际有多少时间,李泽很清楚。

  病痛下的少女,越到最后会越严重。

  消瘦,脑痛,失忆,呕吐,心智改变,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折磨着她,直至被‘愤怒’找到。

  风音摘楪希躺在床上差点痛晕过去,意识回来时看见李泽的手被她的指甲抓得鲜血直流。

  她抱歉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抱歉。”

  “还疼吗?”

  “嗯!”

  “那我们把止痛药吃了,好好睡一觉。”李泽握住风音摘楪希的手。

  “好!”风音摘楪希张嘴接住递过来的药片,混着水吃下,“我好像记起来一件事,你以前教我折过玫瑰,但我忘了怎么折,你再教我一下。”

  “好!”李泽微笑,“准备一张正方形的纸......嗯,这张给你。”

  “将纸张横向和纵向对折,留下折痕......就像这样。”

  “然后展开纸张后,沿对角线对折,形成风车形状的折痕......弄反了,像这样......”

  “将四个角分别向中心线对折,形成风车状。”

  “再将相邻的两个角对折,形成新的角。”

  “沿着折痕将四个角依次合起来,形成花瓣......你看,像不像?已经很像了啊......”

  “最后将每一边撑起来,向外卷出花瓣。”

  “用手调整花瓣形状,使玫瑰花更加自然......漂亮。”

  李泽偷偷看着她,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折着......静静地看着......她还是在笑。

  人啊,在死之前,失去希望前,总会这样乐观的笑,这样惨淡的笑,笑得既苍白,笑得又落寞。

  纸玫瑰折了几朵,折了好几朵,然后风音摘楪希猛烈咳嗽,从喉咙中咳出了血。

  血染红了纸玫瑰,从白净染上鲜艳无比的颜色。

  “不折了不折了,我们不折了。”李泽挥手将病床上所有的玫瑰扫落在地,然后拿出医生开的药,全部喂到风音摘楪希的嘴里。

  风音摘楪希微笑地看着李泽:“能不能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

  李泽却一下红了眼眶:“......脑癌。”

  风音摘楪希有些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风音摘楪希开始慢慢闭上眼,呼吸均匀地陷入沉睡。

  李泽替她拽好被角,可他还是掉了眼泪。

  他爬上病床,钻进被子,之前还总是抵抗接触,此刻他只想抱着少女。

  他端起桌上没有喝完的白粥一饮而尽,却如同嚼蜡。

  他吞下医生所开的安眠药,他也好久没有好好入睡。

  只是坚硬的药片颗颗堵在喉咙,卡得他难受,只靠着吞咽的动作,将它们全部吞进肚子里。

  李泽安静地躺在床上,抱着风音摘楪希,像是等待死神的降临。

  但他知道,他不会死,他只是在体会一个病人,无奈吞吃药片等死的过程。

  痛苦!

  真的很痛苦!

  房间里很安静。

  直到医院外传来一声声的狗叫。

  是年年。

  年年找了过来。

  李泽赶忙下床,跑到厕所把药片全部催吐出来后,跑下楼,与医生保卫沟通后,抱着年年回到了病房,在病床前静静地坐了一下午。年年也不乱叫,而是将嘴筒子搁在被子上,嗅闻着风音摘楪希为数不多的生命气味。

  风音摘楪希醒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室内都是暖洋洋的,她看着爱人抱着一只狗坐在这里,却感到一种像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

  “它......叫什么?”

  “叫年年。”

  “......年年!”风音摘楪希试探地轻喊。

  小狗立马扑进风音摘楪希的怀里。

  年年在她的怀里一直叫,一直蹭,又一直舔她。

  风音摘楪希抱着它,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所有压抑的情绪爆发像洪水猛兽,风音摘楪希抱着年年坐在病床上哭了好久。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年年,是他们捡的流浪狗,她们没有嫌弃它长得丑,而它也没有嫌弃现在的她长得丑,还总是想亲她。

  它的鼻孔,不停在风音摘楪希脸上嗅着,似乎这些精灵从小就能感受到人类所感受不到的东西,比如死气。

  年年在嗅到那股气儿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耳朵耷拉下来,然后不断地用嘴筒子亲吻。

  “李泽,我想回家,回......我们的家。”

  李泽就这样看着她,然后露出勉强而真挚的笑:“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