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每个人都想往那扇门里挤-《藤蔓向上》

  “这不你车吗?”黄斋棠抬手,借着指路边那辆黑色轿车,拦住打算过人行道的吕树。

  “过个马路不就到了?”吕树反问,“还用开车?”

  “都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黄斋棠说。

  “那可不行,我得跟她一起。”吕树看一眼奚午蔓。

  “你真别跟着我们了,碍事儿。”黄斋棠收回手,不再委婉。

  吕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带笑说:“不好意思,我的任务是保护她。”

  “你应该相信,她跟我在一起很安全。”

  “我信没用,得承先生信才行。”

  黄斋棠轻笑一声,问吕树:“承先生派你送她找我,没告诉你要注意什么?”

  “承先生只说,要保护好夫人。”

  黄斋棠抿嘴浅笑,盯了吕树几秒,才妥协般开口:“行,那你先上车等着,最多一个小时,我会亲自把你们家夫人完好无损还给你。”

  吕树还要说什么,黄斋棠再次抬手,手臂搭在她左肩。

  “你是她的保镖,不是她的监护人。”他嗓音平和,隐约含笑,说完,向奚午蔓招招手。

  恰时,人行道对面的灯跳绿,黄斋棠带奚午蔓穿过人行道,进到A大的校门。

  陌生又熟悉的道路,熟悉又陌生的灯光与人的影子。

  熟悉又陌生的夜色。

  奚午蔓看着面前一团又一团白气,思考是谁把谁当作了葱头。

  几乎一直在走神,双脚只跟着黄斋棠走,不记路线。

  “斋棠师兄。”年轻女人的声音从大厅传来。

  “嗯。”黄斋棠的回答简单得简直不像是在回答。

  回过神的奚午蔓抬头,看清门口牌匾上的字。

  A国国教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

  资料室在二楼,黄斋棠惯于走楼梯。

  解锁,推开门,扑鼻而来一股纸与木的香,新与旧混杂在一起,连带室内寂静的微暖。

  暖气很快起了作用,奚午蔓感觉脑袋有些昏沉。

  黄斋棠用一次性纸杯泡了两杯杯花茶,放于房间中央空旷处的办公长桌,一杯在奚午蔓面前,一杯在奚午蔓对面。

  他穿过一排又一排书架,臂弯渐渐堆厚了档案袋,很快把臂弯的档案袋分成不等的两份,一份放到奚午蔓面前,一份拿在自己手中。

  “姑母最近还好吗?”黄斋棠问。

  “嗯?”奚午蔓不知道他问谁。

  “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还好。”礼貌性的回答,对礼貌性的提问。

  “是吗?”黄斋棠若有所思,“那就好。”

  “我妈妈住在紫罗兰山居,那边风景还不错,您愿意的话,可以去那边玩。”

  黄斋棠站到奚午蔓对面,端起那杯花茶,说:“不怕你多心,我从不往奚家人屋里跑。”

  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回答,奚午蔓只回以浅笑。

  “我真好奇,奚家就那么好?每个人都想往奚家的门里挤。”黄斋棠喝一口茶,有点烫,于是放下茶杯。

  “不知道。”奚午蔓答。

  “不知道?你不奚家人吗?”黄斋棠双眉一抬,恍然大悟般开口,“也是,你是奚家人,再好你也习以为常了。我就不该问你这问题。”

  奚午蔓报之以沉默,低头翻面前的档案袋。

  “这是什么?”她问。

  “不你哥让你来取的?你不知道?”黄斋棠却是震惊。

  奚午蔓的大脑迅速运转,找到掩饰自己真实心理的话题。

  “所以,是因为您不愿意往奚家人的屋子里跑,所以我成了你们的跑腿,对吗?”奚午蔓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轻松得有点刻意。

  好在,黄斋棠没注意异常。

  “您这话说的,不折煞我吗?我哪敢让您为我跑腿啊?”黄斋棠忙着那套人情世故。

  奚午蔓懒得分辨其话语里有几分真情实意,那毫无意义。

  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二,奚午蔓有了困意。

  “就这些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奚午蔓拿起面前摞成一摞的档案夹,打算离开。

  “我送你。”

  秉持不浪费的原则,二人喝完花茶才离开。

  灯熄灭,紧锁的门无法完全隔绝室内的暖气与室外的寒。

  一出大楼,夜晚的风雪就疯了似的扑来。

  没完没了的啃噬,不致命才最要命。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争气?”黄斋棠的每一个音节都伴着白色热气。

  “为什么?”奚午蔓戴着帽子,尽量认真听。

  “我有很多人求而不得的资源,但我一点不懂得利用。”

  “说明您不需要。”

  “他们都说我没抱负。我啊,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能做做做着还算高兴的事,就行了。”黄斋棠突然长久沉默,久到奚午蔓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他又突然开口,说,“但他们认为,他们需要的、想要的,我也一定需要、一定想要。”

  于是有了攀比,有了捧高踩低。

  于是有了好坏,有了喜恶。

  一个人的好,全凭旁人的衬托。

  所谓心动,其实是为某种稀缺性。

  如果——

  奚午蔓仰头,看密密麻麻的大朵雪花。

  如果,不做对比,单看某一个人,还会喜欢吗?

  只看他。

  会认为非他不可吗?

  如果没有对比,单看苏慎渊,会对他有那样强烈的占有欲吗?

  奚午蔓的思绪飘得太远,完全听不见黄斋棠的话。

  那些无关紧要的自白。

  无关紧要。

  他一定这样认为。无关紧要。

  心口堵得厉害,奚午蔓哈出一口气,分不清鼻子的酸与眼里的雾是源于气候还是情绪。

  从校内到校外,奚午蔓全无了睡意。

  回到虚烟院子,她把档案袋放在奚午承的书房,顺势坐到椅上,翻开书桌上唯一一本书。

  书签所在的位置,是奚午承的进度。

  奚午蔓继续他的进度,一行一行,一页一页。

  一秒一分,直至天边微明。

  书页合上,书签还在原来的位置。

  书房半掩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小心地推开一点点,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那缝里探进来。

  “妈妈,您是起得早,还是整晚没睡觉?”小阿棋问。

  “你怎么来这了?”她不答反问。

  “爸爸让我来叫妈妈吃早饭。”

  “你先去,我就来。”她陡然闭嘴,一直堵着的心口突一下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