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宫女失踪-《戏精女官升职记》

  光阴流水一般淌过指尖,中秋一过,空气里的寒凉便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宋容暄坐在天机司正堂,手里捏着一份卷宗。

  “侯爷可还是在查柳家的案子?”门口,齐烨悄声问左誉。

  左誉点头道:“前些日子侯爷让我查那个兰姨娘的来路,好巧不巧,她竟然是南越人,是玄通十九年柳鹤年出使南越时带回来的。”

  柳鹤年年轻时也是风流才子,十八岁高中状元入户部,短短几年就升任户部侍郎,被朝廷寄予厚望。他在使团中担任副使,正使是当年的礼部尚书杨大人,昭化元年就去世了。

  “真是奇怪。”齐烨喃喃道,“这个兰姨娘有什么本事,竟然让堂堂柳氏公子看上了。”

  柳鹤年是着名的刚正不阿不近女色,更何况那时候他刚成亲不久。宋容暄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朝左誉招招手:“当年一同出使南越的还有谁?”

  “那人可多了。”左誉连忙说,“属下这就去查。”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左誉拿着一份名单回来了。宋容暄粗略扫了一眼,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桌面。“颜随?”

  他竟然也是同一年出使南越。

  那一年正是南越新帝登基,两年后,也就是玄通二十一年,东淮皇帝驾崩,南越同样也派了使臣来东淮。

  可是这批使臣竟然在瀛洲馆驿中遇害,死状凄惨。事后在现场找到了璇玑阁的图案,可南越坚持认为璇玑阁不可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双方一直僵持不下,没有定论。

  这就是玄通二十一年有名的“璇玑阁袭杀使团案”。

  璇玑阁是一个势力遍及四国的江湖组织,不仅经营着各种生意,还提供护镖等安保服务。他们的大本营在南越都城梨京,早些年在瀛洲也有许多铺子,后来昭化元年,皇上颁布禁令,禁止璇玑阁到东淮境内经商,从此璇玑阁在东淮算是销声匿迹了。

  使团名单中大多是前朝老臣,许多都已经过世,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宋容暄蘸了朱砂,缓缓在“封岱”二字上画了个圈。

  封岱是封大将军次子,封家累世军功,他却偏偏体弱多病无法上战场,现任太卜令。

  太卜令专司占卜、星象、测算日影之事,宋容暄一看时辰还早,立刻打定主意找封岱询问当时的情况。

  “走吧,去司天台。”

  宋容暄跨上玄霜,左誉齐烨两人紧随其后。

  走到长宁街与文泰坊的拐角处,前头一阵喧嚣,路中间停着一顶轿子,四个轿夫喘着粗气,都是愁眉苦脸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站在轿子旁边,唾沫横飞。

  官员乘坐的轿子多为竹轿,凸盖,以篾为障,左右设牖,最重要的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用四人抬轿。

  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这条路连一只耗子都钻不过去。

  齐烨下马问一个大娘:“前头出什么事儿了?”

  “有一对夫妇,他家闺女入宫选宫女去了,可是人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不,哪个衙门都管不了,只好拦住了京兆尹大人的轿子……”

  “丢了?”宋容暄眉头一蹙,“如果没选上,应该会回来。”

  难怪此事无人敢受理,涉及到宫里,谁也不愿意碰这烫手山芋。

  宋容暄知道京兆尹姚之洞,那就是个庸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若是要管早就管了。

  轿子里的人终于不耐烦了,掀开帘子在官家身旁嘀咕了两句,那管家示意轿夫把人轰走,轿夫一个推搡就把骨瘦如柴的男人推到了路旁边,“还不快滚,大人没工夫跟你耗着!”

  “大人!大人您就行行好吧……”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膝行两步,抱着轿夫的脚就是不肯松开。

  “住手!”宋容暄一声断喝,示意左誉把那男人扶起来,姚之洞听着外头声音有点耳熟,连忙掀开帘子,一见宋容暄吓得连滚带爬下了轿子:“宋侯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说他们应该到大理寺去告状……”

  宋容暄一记眼刀扔下来:“回头再找你算账。”

  旁边有一间露天茶肆,左誉把那个男人搀扶到板凳上,女人一见宋容暄,知道他定然官阶不在京兆尹之下,立刻跪下抹着眼泪要磕头:“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呀……我们只有阿桃这一个闺女……”

  “怎么回事,坐下详细一点说。”

  宋容暄叫小二给这对夫妇上了一壶热茶,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

  “我闺女叫蒋桃,是昭化三年生人,今年才十六岁……昨日家中来了一个公公,说是要选宫女,不由分说带走了我家阿桃,谁知道一去竟然是杳无音讯……”女人掩面而泣。

  宋容暄越听越觉得蹊跷,宫里选人向来要求自愿且身家清白,尤其是户籍要详详细细地查验,他家闺女不会是冒充太监的人被拐走了吧?

  “你们可看清楚了,那公公脸上有没有胡须?”

  “没有,他生得很白净。”

  “那他可查了你家的户籍?”

  女人连忙摇头:“没有,他上来就问我家姑娘在不在,什么都没问就把阿桃带走了……”

  这便更不对了。

  “可还记得马车什么样子?”

  “看着挺华丽的,”男人极力回忆道,“对了,上头插着个红色的旗子,是……什么宫局。”

  “尚宫局。”宋容暄的手指轻敲桌面,陷入沉思。

  “对对对,就是这仨字。”男人一脸悲怆,“大人,我家闺女到底去哪儿了,你可一定要帮我们做主啊……”

  “齐烨,你去一趟尚宫局,看看名单上有没有蒋桃这个人。”宋容暄恳切地望着那对夫妇,“放心,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送走了那对夫妇,宋容暄重新上马,对左誉说:“我们先去司天台吧。”

  两人策马扬鞭一路飞驰,刚下过一场秋雨,街道上满是泥泞。

  司天台在城北,是整个瀛洲最宏伟壮丽的台阙,由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汉白玉砌成,远远望去高耸入云,犹如置身蓬莱仙境。

  台上隐隐约约有一个绯衣人影晃动,绯色如同烈火点燃了他的官袍。

  左誉禁不住咋舌:“怎么办?”

  “上去。”

  这个时辰封岱正在测算日影,他摆弄着日晷盘,完全没注意到宋容暄两人的到来。

  他们爬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算到了台上,封岱见他二人,有些赧然道:“下官不知宋侯爷到来,有失远迎。”

  “无妨。”

  封岱是个清瘦的中年人,绯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更衬得他飘飘欲仙。

  “本侯来此,是有一事想询问大人。”

  封岱愣了一下,含笑道:“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玄通十九年,封大人随使团去过南越,可有此事?”

  封岱点了一下头:“那年我还在翰林院任职,在使团里充当记室。”

  “那你可还记得,柳鹤年在南越带回来一个女子?”

  “记得,当时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柳兄不是好色之人,况且兰氏的容貌算不得十分出众。”封岱回忆道,“当时南越新帝请使臣一同游湖,岛上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那歌女见了柳鹤年简直移不开眼睛,新帝便做主赐给了柳兄做妾。”

  原来是这样。

  新帝的面子,不好不给,但他应当是有转圜的余地的。如此轻易便同意了,只怕并非迫于强权。

  “后来柳兄整日把兰氏带在身边,简直形影不离。”年逾四旬仍未娶妻的封大人连连叹息。

  看来这个兰姨娘,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侯爷,我们的人还要去南越吗?”左誉小心翼翼地问。

  “本侯再考虑一下。”

  正说着,齐烨已经在司天台下方等他们了,一见面齐烨的嘴就像打开了阀门:“侯爷,属下去尚宫局,陈尚宫正发牢骚呢,说这批选进来的宫人家世都不过关,连户籍都没细查,她狠狠骂了负责这事的人一通,把人放回去了。”

  “可有蒋桃这个名字?”

  “的确有,尚宫说她家世不过关,落选了,已经被送出去了呀,怎么会不见呢?”齐烨喃喃道。

  宋容暄脸色一沉,拔腿就往南边走。

  “侯爷,你去哪儿?”齐烨还在原地发愣,左誉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瓜,“跟着吧你。”

  三人分头把各个宫门的守卫都盘查了一遍,只有宣阳门的守卫见过宫人出宫。

  “去尚宫局。”

  陈肃柔见了宋容暄,也是一脸苦闷:“侯爷可要相信下官,下官真的命几位嬷嬷把人送出宫了呀。”

  说罢叫来几位嬷嬷,宋容暄挨个在她们面前走过,锐利的眼神逼视着她们。

  几人规规矩矩地站着,竟然没瞧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尚宫局的人,竟然会选择户籍不过关的人来参选?”宋容暄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沉静如水的目光却若有若无扫过陈肃柔的面容。

  “下官也觉得很纳闷,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了,一定是自愿入宫,一定要身家清白,可还是有十几人,别说户籍了,家里连个亲眷都没有,就是来这凑数的。”一提此事,陈肃柔就恨得牙根痒痒。

  “当时你们派出宫的,是哪些人?”

  “这……当时尚宫局人手不够,就从六尚抽调了一些,足有百十来人,又没有登记,公事完了,他们又都回去了,的确是记不清了。”陈肃柔一脸懊悔。

  看来无法从到蒋家抢人的小公公身上入手了。

  “你们送落选的宫人出宫,走的是哪条路?”

  “回侯爷,从尚宫局到宣阳门是最近的,过了一座石拱桥就到了,我们都是从宣阳门送出去的。”一个胖墩墩的嬷嬷乍着胆子回答道。

  “哎呀,”陈肃柔忽然一拍脑门,“还有喻嬷嬷,她好像得了风寒,侯爷您看……·”

  “什么时候?”

  “就是昨日,下官怕她把病气过给别人,就没让她来。”陈肃柔恭敬道。

  “去看看她。”

  哪怕是年老有资历的宫女,也都是住在宫女所。有宫女见一行人朝这边走过来,为首竟然是宋侯爷与陈尚宫,吓得连忙跪下。

  那一排其他的屋门大多半掩着,只有一间屋门紧闭。

  “就是这间。”陈肃柔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

  “有窗户吧。”齐烨绕到了后面的窗户,打开窗户朝里边一看,大惊失色。

  一个穿着白色寝衣的老妇人跪倒在窗户边,眼睛还睁着,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不好了侯爷!”齐烨三步并作两步,“那嬷嬷死了!”

  “死了?!”宋容暄面色一沉,“破门!”

  几个嬷嬷上前把门撞开,宋容暄走了两步,觉得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幽微的味道,立刻用袖子掩住口鼻。他上前探了一下那嬷嬷的气息,果真是死了。

  近来宫里尚且出此等凶案,可见那些被劫掠的落选宫人,实在是凶多吉少。

  他起身观察着屋子里的陈设,尸体面容青紫,口鼻内有淤血,很可能是中毒身亡。

  嬷嬷面前是一扇窗户,窗户上铺着一层白色窗纸。窗户下面有三盆折鹤兰,一盆泥土微湿,两盆干燥。

  尸体身旁,有个翻倒的水壶,似乎是用来浇花的。

  凶手甚至熟知喻嬷嬷的生活习惯,知道她每日一定会浇花。

  “窗户是向外开的,”宋容暄沉声道,“只要有人从外头堵死,里头的人就一定打不开。”

  “门可能也被人从外面用重物顶上了。”宋容暄绕到了门外,俯身观察着青石板的地面,但地面上又没有摩擦的痕迹。

  “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关上的?”左誉凝神思索,插嘴道。

  “嗯,”宋容暄的目光被窗户纸上的一个破洞吸引了,他转向齐烨,“你方才见到这个破洞了吗?”

  “这……”齐烨挠头道,“方才没细看,不过属下就是正常开了窗户,没碰窗户纸,这个洞,应该之前就有吧。”

  那是一个绿豆粒大小的孔,极其不显眼。

  “虽然不知道那毒气是什么,”他宋容暄面容沉肃,“但凶手很有可能是通过这个孔释放毒气的。”

  宋容暄命人看守好现场,然后与左誉齐烨一道回天机司,好巧不巧,还没走出宫门就见骆清宴急匆匆赶来。

  他本来想通过骆清宴把兰姨娘的消息递给柳雾盈,但转念一想,她如今深陷争斗自身难保,况且此事还需要进一步的核实,若真有什么结果,再告知她不迟。

  “侯爷可是在查落选宫人失踪之案?”骆清宴开门见山,宋容暄不得不感叹他真是消息灵通。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