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金石新声(二)-《心寻镜泊处》

  夜雨在黎明前悄然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瓦片和饱含水汽的清新空气。苏晚意是在一阵紧过一阵的、规律性的宫缩中彻底醒来的。她深吸一口气,没有惊慌,只是轻轻推了推身侧浅眠的顾屿。

  “顾屿,”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异常平静,“好像……要开始了。”

  顾屿几乎是瞬间清醒,黑暗中,他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和用力蜷缩。他没有多问,立刻起身开灯,按照之前反复预习过的流程,沉稳地行动起来。通知提前联系好的医生和助产士,检查早已准备好的待产包,扶着她慢慢在室内走动以缓解早期宫缩的不适……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与她对视时眼底无法掩饰的紧绷,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晨曦微露时,他们抵达了云城那家素以人文关怀着称的私立妇产医院。产房是家庭式的布置,温暖明亮,不像传统医院那般冰冷。窗外的庭院里,绿意葱茏,偶有鸟鸣。

  产程缓慢而坚定地推进。苏晚意额前的碎发很快被汗水浸湿,她咬着唇,忍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阵痛,指甲无意识地掐入顾屿的手臂。顾屿始终守在床边,一只手任由她紧紧抓着,另一只手拿着湿毛巾,一遍遍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他俯身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而稳定,重复着呼吸的节奏,说着鼓励的话,偶尔念一段她平日喜欢的金石铭文,那沉稳的语调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力量。

  “金石……金石可镂……”在一次剧烈的宫缩间隙,苏晚意喘息着,喃喃低语,仿佛在从那些坚硬的石头身上汲取力量。

  “是的,金石可镂,因为它足够坚韧。”顾屿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晚意,你比金石更坚韧。”

  漫长的等待与煎熬中,疼痛几乎要吞噬一切理智。苏晚意一度在剧烈的阵痛中感到涣散,视线模糊,只听到顾屿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感觉到他始终不曾松开的手,那温度像唯一的缆绳,将她从痛苦的漩涡边缘拉回。

  当助产士终于说“看到头了,用力!”时,苏晚意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压抑许久的、石破天惊的呐喊。那声音,仿佛凝聚了所有孕育的艰辛、等待的焦灼和对新生命最强烈的渴望。

  紧接着,一声清亮而有力的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天光,骤然划破了产房里所有的紧张与凝重。

  “是个男孩,很健康!”助产士将擦拭干净的、红扑扑的小婴儿轻轻放在苏晚意汗湿的胸前。

  那一瞬间,所有的疼痛、疲惫仿佛都奇迹般地远去了。苏晚意颤抖着伸出手,抚上那温热、柔软、还带着胎脂的小小身体,泪水毫无预兆地奔涌而出,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她低头,看着那个小人儿皱巴巴的小脸,努力睁开的、朦胧的黑色眼睛,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汹涌的爱意瞬间将她淹没。

  顾屿俯身,手臂环住她和孩子,他的眼眶也是红的,低头深深吻了吻苏晚意湿漉漉的额头,又用指腹极轻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带着难以置信的珍视。

  “辛苦了,晚意……”他的声音哽咽,蕴含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感,“你看,他多像你。”

  苏晚意虚弱地摇摇头,泪中带笑:“眉毛……像你。”

  窗外,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穿透晨雾,洒满庭院,也透过玻璃窗,温柔地笼罩着这新组成的三口之家。室内,那声响亮的啼哭渐止,化为细小的、满足的哼哼声。

  助产士和医生悄然退出,将空间留给他们。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急促还未平复的呼吸声,和新生儿偶尔发出的、小猫一样的声音。

  顾屿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目光久久流连在苏晚意和孩子的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想起那方“金石”砚盖,想起那些沉默承载历史的碑石,想起苏晚意曾说过的“沉默的等待与承载”。而此刻,他怀中这个柔软脆弱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小生命,就是那漫长等待后,最动人心魄的“金石新声”。这声音,连接着过去与未来,铭刻着爱与传承。

  苏晚意疲惫已极,却舍不得合眼,靠着顾屿坚实的胸膛,感受着胸前孩子的重量和温度,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安宁与喜悦。

  “顾砚……”她轻声唤着早已选好的名字,指尖轻轻拂过婴儿的手背,那只小手立刻本能地蜷缩起来,抓住了她的手指。

  小小的手指,蕴含着惊人的力量,紧紧握住了现在,也握住了未来。

  长路依旧,但从此,足音不再孤单。金石不语,却有新声破晓,悠扬绵长,开启了一个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篇章。